连续几日的阴霾终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刮散,天空露出了久违的,像是被水洗过的湛蓝色。阳光毫无顾忌地倾泻下来,透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到几乎刺眼的光斑。然而,这灿烂的阳光,却照不进沈清韵的心底。她只觉得那光线过于强烈,将她内心的苍白与荒芜,映照得无所遁形。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和谐”。苏曼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新家”的生活,她会在客厅里大声地讲电话,笑声清脆而张扬;她会穿着沈清韵的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尽管沈清韵委婉地提醒过那鞋码可能不合适;她甚至开始对陆子谦的衣着品头论足,用一种娇嗔的,带着占有欲的口吻。
而陆子谦,他似乎默许了这一切。在苏曼面前,他脸上偶尔会浮现出沈清韵许久未见的、一种近乎纵容的、疲惫的笑容。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亲昵,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绵绵密密地扎在沈清韵的感官上,不剧烈,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令人难堪的处境。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多余的幽灵,游荡在这个曾经充满她气息的家里。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残留着过去的温馨记忆,如今却被现实的荒谬涂改得面目全非。
这天下午,门铃再次响起。不再是苏曼来时那种急促的、宣告入侵的声响,而是沉稳的、礼貌的三声。
沈清韵正坐在飘窗上,望着楼下花园里那几株在风雨后挣扎着抽出些许新绿的植物发呆。她有些茫然地站起身,理了理微微有些发皱的衣角,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穿着合身的浅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一颗扣子,显得既专业又不至于过于刻板。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而深邃,像是蕴藏着星光的夜空,带着一种能穿透表象的洞察力。
“您好,请问是陆先生或者沈女士家吗?”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像大提琴的低鸣,“我是‘安居’房产中介的顾北辰,之前电话预约过,今天过来做一个初步的房屋评估和测量。”
房产中介?沈清韵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陆子谦似乎提过一嘴,说是想评估一下房子现在的市值,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楚。评估?是评估这房子的价值,还是评估他们这段支离破碎的关系,最后还能剩下多少残值?
“请进。”她侧身让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顾北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并没有像苏曼初来时那样,带着好奇和评判四处打量,而是以一种专业的、审慎的姿态,迅速而准确地扫视着屋内的格局、装修和采光。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客厅墙壁上那张巨大的婚纱照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然后,他转向沈清韵,微微颔首。
沈清韵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掠过她脸庞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是一种平静的、深沉的……理解?仿佛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之下,那汹涌的暗流与无法言说的疲惫。
“这房子的格局很好,视野也开阔。”顾北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不过……”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轻轻地敲了敲客厅与餐厅之间那道承重墙的墙面,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缝。“看来承重结构似乎承受了过大的压力,出现了一些问题。”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听在沈清韵耳中,却像是一道惊雷。
承重结构?压力过大?
这说的,究竟是这冰冷的钢筋水泥建筑,还是她与陆子谦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婚姻?还是指此刻这屋檐下,三人之间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她怔怔地看着那道裂缝,以前从未注意过,此刻被顾北辰指出,却觉得它如此狰狞,仿佛是他们关系破裂最直接的物证。
“就像强撑的婚姻,”顾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沈清韵的心上,“外表看起来或许还维持着完整的框架,但内在的支撑早已岌岌可危,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就会彻底崩塌。”
沈清韵猛地抬头,撞进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嘲讽,没有窥探隐私的得意,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他看出来了!他什么都看出来了!看出了这栋房子光鲜表象下的裂痕,也看出了她这个“女主人”平静面具下的支离破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脆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她慌忙低下头,生怕再多看他一眼,那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就会决堤。
接下来的时间,顾北辰拿着激光测距仪和卷尺,安静而专业地在各个房间测量着数据。他的存在,像是一道稳定而温暖的光,与这个家里弥漫的冰冷和尴尬格格不入。沈清韵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工作的背影,心中涌动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