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谢谢你。”阿美小声说,眼睛有点红。
“谢什么,邻里之间,应该的。”老周笑了笑,把药递给她,又倒了杯温水,“吃完药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他帮阿美掖好被角,又把窗户关小了点,怕风灌进来。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走,说:“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有事喊我。”
阿美闭上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不再是空落落的。她想起十七岁时,发烧了,是母亲煮的姜汤;想起在大城市生病,是自己一个人扛着,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现在,老周坐在床边,像棵大树,替她挡着风。
那天晚上,阿美睡得很沉,没做噩梦,梦里是青瓦镇的夏天,老槐树下,阿明递过来的半根冰棒,甜丝丝的。
第二天早上,阿美醒来的时候,老周已经走了,桌子上放着做好的豆浆油条,还有一张纸条:“药在桌上,记得吃,我去上课了,中午再来看你。”
阿美拿起油条,咬了一口,外酥里嫩,是她喜欢的味道。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亮了,脸上有了血色,不像以前那样麻木。她突然觉得,或许,她不用再像刺猬一样裹着自己,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这世上还有不掺杂质的温暖。
从那以后,阿美和老周的来往多了起来。老周下班晚,阿美会给他留着门,等他来剪头发;阿美进货,老周会帮她搬东西;周末的时候,老周会带阿美去老街的菜市场,教她挑新鲜的蔬菜,认那些她不认识的野菜。
他们没说过“喜欢”,也没说过“在一起”,却像多年的老夫妻一样,默契得很。清晨,老周会把煮好的豆浆油条送到店里;傍晚,阿美会帮老周染黑发根,动作轻柔;收工后,两人一起锁门,沿着老街慢慢走,看泡桐花落在青石板上,听邻居的唠叨,闻着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
有次,老周的衬衫扣子掉了,阿美帮他缝。她的手很巧,针脚细密,缝得很结实。老周看着她低头缝扣子的样子,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撒了层金粉。
“阿美,”老周突然开口,声音有点轻,“我们在一起吧。”
阿美抬起头,看着老周的眼睛,里面满是真诚,没有算计,没有虚假,只有温和的光。她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不是难过,是开心,是释然。
那天晚上,收工后,阿美关了“青丝”的灯,老周牵着她的手,沿着老街走。泡桐花还在落,风里带着花香,路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棵并排生长的树,根在地下悄悄缠绕,枝桠在风中轻轻触碰。
阿美摸了摸老周的手,掌心有点粗糙,却很温暖,像她手里的剪刀,用得越久,越顺手,越踏实。她想起在“金剪子”时的精致和疏离,想起那些虚假的温暖和短暂的亲密,突然觉得,那些都像过眼云烟,只有眼前的安稳,才是她想要的。
回到家,老周给阿美倒了杯温水,她喝了一口,暖到了心里。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老街,路灯亮着,家家户户的灯光透着温暖,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她突然明白,情爱不是深夜的狂欢,不是昂贵的礼物,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清晨的一杯豆浆,是生病时的一碗粥,是晚归时留着的一盏灯,是剪头发时安静的陪伴——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的温柔,像经过打磨的玉,褪去了锋利的棱角,留下温润的光泽,在平淡的日子里,发出细碎而坚定的光。
阿美转过身,看着老周正在帮她整理明天要用的剪刀。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从身后慢慢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指尖触到他中山装的布料,洗得软塌塌的,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混着点粉笔灰的淡味——那是他站了三十年讲台的味道,不似陈先生的皮革味刺鼻,也不像摄影师的烟味疏离,是熨帖在日子里的温。
老周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抬手覆在她交叠的手上。他的掌心粗糙,有常年握粉笔磨出的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在摸一件易碎的瓷器。阿美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咚咚”的,像老街青石板下的水流,慢却坚定。她鼻尖蹭过他后颈的碎发,带着点皂角的清苦,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青瓦镇的老槐树下,阿明递来的冰棒也是这样的凉甜——只是那时的甜是飘在风里的,而现在的暖,是沉在骨血里的。
窗外的风掠过泡桐树梢,带起几片花瓣落在窗台上,“嗒”的一声轻响。远处传来邻居张奶奶关门的声音,还有巷口狗叫的动静,混着屋里台灯的暖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一团软软的影。阿美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攥着老周的衣角,像抓住了一把稳稳的时光。她想起在“金剪子”的深夜,独自对着空荡的房间发呆;想起摄影师阁楼里那张冰冷的纸条;想起那些在欲望里打转的日子,像踩在棉花上,虚得慌。而此刻,贴着老周的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听着他的心跳,她终于觉得脚落了地——不是临时的落脚点,是真正的归途。
“剪刀都磨好了,明天一早用着顺手。”老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笑意。阿美嗯了一声,把脸埋得更深,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原来情爱从来不是霓虹下的狂欢,不是酒杯里的甜腻,是有人帮你理好剪刀,是有人在寒夜给你留着灯,是你抱着他的腰,就能听见自己心里踏实的回响——像老街的灯,不亮,却足够照暖往后的每一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