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朝雏的残垣里穿过,吹动纸窗,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屋檐下拨动风铃。封印殿外的岗楼里,村濑彦太把披风又拉高了一指。
他是个很普通的守卫。
上个月,祸津兽·黄泉返·炎吞从地脉里爬出,随后被黑曜妖后斩杀。半个城化为焦土,另一半也像被掀过一场浩劫,许多屋舍塌了半边,墙壁开裂,街道至今残破。
彦太心里清楚,这座城早该在神魂的灾祸里彻底毁灭,是后来那个叫高桥仁的人类,不知用了什么力量扭转了时序,把他们整个城都救了回来。到现在,他依然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像是听来的传说。
他弟弟去了北垣修城,说手指都磨出了血泡。妻子抱着孩子,躲在城南亲戚家,小院子里硬是挤了三户人。幸好——幸好不在那片被妖后抹平的街区。
彦太想起这句「幸好」,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今晚他值夜。就在封印殿外面的一处角楼。再往里,是阴阳寮临时搭起来的封印阵:榻榻米上缠满注连绳,四角压着石台,台上插满新写的纸符。殿门悬着拢月镜,镜面覆布,只露出一截冷银的边。
纸窗很薄。透过纸纤维的细纹,他偶尔能看到殿中那位「妖女」。他们都叫她香春。传闻里,她曾经是光正城里的侍御女官,在城主近侍之间出入——谁能想到,她竟然是潜伏在人群中的妖怪?想到这里,彦太心里总会一凉。连朝堂都能被妖物混进去,那他们这些普通人又算什么安全?
据说,是黑曜妖后在战斗中亲脚踩碎了她半边脸。太可怕了——但也、也正因为那一战,朝雏才没有被黄泉返吞掉。活下来的人反而在暗暗感谢妖后。
彦太不该偷看。可人有时候,就是忍不住。
他看见过香春的侧影。半边脸被绑带缠着,另一侧是年轻女人的轮廓,安静,却诡异地漂亮。她不动,只是呼吸很浅。光从纸窗缝里探进去,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会像落在某种冷硬的壳上,又像落在普通的皮肤上——说不清。柱下摆着一只长匣,匣上结着三道锁,阴阳寮说里面镇着「无限勾玉」。他们也说,香春再怎么强,只要落在这东西旁边、落在这层层封阵里,她就出不去。
「等城墙修好,我就回去。」彦太在心里对妻子说,「再熬几天。再熬几天就好。」
风忽然收住了。
角楼里的灯火像被人捏了一下,焰心一缩,影子贴到了墙上。远处有木板轻轻的一声响,又没了后音。换岗的脚步没有如期来,刀鞘也没有磕到柱子。
彦太握紧了短枪。掌心出了汗。
「松尾?」他试着压低声音,「你们那边——」
嗤的一下,像纸被干净利索地割开。他朝左边望去,看见同伴的影子在墙上猛地矮了一截,随后一个黑团倒下,血一点点从榻榻米缝里渗出来。另一个人惊叫着拔刀,刀还没举过胸口,就被什么东西横向拦腰一划,人在空中弯成了不自然的弧,撞上柱子,滑坐地上,眼珠还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