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工地监工,正赶上工人师傅们吃午饭。
你从楼下的快餐店拎回两盒盒饭,塑料盒在满是水泥渍的地上,磕出轻响。
打开盖子时,热气裹着米饭的香扑过来,我刚要夹一块红烧肉,你突然把我的饭盒,往自己那边挪了挪,筷子在两个盒子间飞快地扒拉——
你的盒饭里本来有三块肉,后来全卧在了我的米饭上,连块带肥的边角料都没剩。
“你干嘛?”
我伸手去拦,指尖碰到你发烫的手背。
你却把筷子一横,笑得露出点牙:
“我吃这个就行。”
说着夹起自己碗里的白米饭,扒拉着往嘴里送。
“你忘了?我在工地上练出来的,吃米饭都能长力气,扛瓷砖爬楼梯跟玩似的。”
我望着你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有颗没说出口的字卡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
白米饭咽得显然有些费力,你喉间动了两动,才把那口饭顺下去,嘴角却还绷着点笑意,像是怕我看出什么。
阳光刚好落在你脖颈上,把那道滚动的弧度照得清清楚楚,连带着鬓角没擦净的灰,都成了藏不住的温柔——
原来有些疼,是要先咽进肚子里,才敢笑着说“不碍事”的。
我突然想起上周来工地,看见你给工人递烟时,装修师傅拍着你肩膀说“小伙子这阵子瘦了,是不是省钱买灯呢”。
那时,你嘿嘿笑着摆手,现在想来,那些被你挑进我碗里的肉,原是你自己省了又省的念想。
“我不爱吃这么肥的。”
我夹起一块带皮的红烧肉,往你碗里送,你却偏头躲开,筷子在我碗沿敲了敲: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阳光从脚手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你鼻尖投下一小块阴影,我突然发现你的袖口磨破了个小洞,露出的手腕比上个月细了一圈。
那天下午,刷墙面漆,你非要自己爬梯子补边角。
我扶着梯子底座,看你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突然听见你“哎哟”一声——
手里的漆刷掉了下来,溅了我一裤脚的浅灰。
“没事吧?”
我仰头看你,你正揉着腰往下退,脸上却还带笑:
“老毛病了,弯腰久了就这样。”
后来,工长跟我说,你为了赶在周末前把墙面基层处理好,连着三个晚上在这里加班,累了就蜷在未拆封的地板纸箱上睡。
“小伙子说‘早点弄完,就能早点住进来’,说得跟这墙能长腿似的”。
水晶灯安装那天,你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衬衫,袖口的破洞,被你用同色线笨拙地缝了两针,针脚歪歪扭扭像爬着一条小虫子。
师傅调试灯光时,你站在旁边紧张得攥着拳,直到暖黄的光漫满整个房间,才悄悄松了口气,转头冲我眨眼睛:
“你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裹着棉花’?”
我望着那些在地上跳动的光斑,突然想起李伯说的“过日子就像搭房子,有的地方要省砖,有的地方得添瓦”。
原来,你省的不是肉,是把自己的那份额外,都砌成了给我的暖;
你坚持要买的也不是灯,是想让每个夜晚的光,都带着“我记得你说过”的温度。
现在,我每次窝在沙发上看书,水晶灯的光落在书页上,总觉得那些铅字都变得软乎乎的。
就像你递过来的盒饭,白米饭里藏着没说出口的疼惜;
像你磨破的袖口,针脚里缝着把“我”放在“我”前面的认真。
亲爱的,你说等窗帘挂上了,这灯光会不会更像外婆家的老油灯?
到那时,我们再买两盒盒饭,这次换我把肉都挑给你,好不好?
窗外的月光爬进未装窗帘的窗,落在你补漆时溅到地上的灰渍上,像给那些没说尽的日子,又铺了一层温柔的垫子。
今天翻工具箱找螺丝刀,指尖在角落摸到个硬纸包,窸窣一响,滚出来半包苏打饼干。
包装上的日期红得刺眼,过期三天了。
饼干碎得厉害,边缘都潮软了,显然是被你揣在工装口袋里,蹭了又蹭。
我捏起一块凑到鼻尖,除了陈腐的油味,还混着一点铁锈气,一定是你蹲在工地角落,就着风三口两口塞进去的,连包装纸蹭到螺栓上的锈迹都没擦。
上次你说“晚饭在食堂吃了红烧肉”,可那天食堂师傅明明休班。
那天下午路过食堂时,传达室的王伯,正坐在门口择菜。
我顺口问了一句,“今晚食堂有红烧肉吗?”
他抬头指了指里面:
“李师傅今天轮休,后厨锁着门呢,你看那卷帘门都拉到一半,平时这时候他早颠勺了,烟囱都该冒热气了。”
后来,我绕到后厨窗外瞅了眼,果然,平时李师傅放调料的架子空荡荡的,炒勺挂在墙上没动过,连灶台都是凉的。
最关键的是,食堂公示栏的排班表上,李师傅的名字后面用红笔圈了“休”字,旁边备注了“今日晚餐简餐,无热菜”。
我又翻到工具箱最底层,里面还有你藏的空矿泉水瓶,瓶身上的牙印深得能看见白痕,想来是当时你饿极了才咬的。
你总说“男人饿两顿没事”,可指节的茧子又厚了一层,握扳手的力道都松了些。
下次再敢省晚饭,我就把你那把磨得锃亮的梅花扳手,藏进米缸里——
让你第二天对着满地零件转圈,急得直挠头时就知道,比起省那口吃的,我更怕看你拧紧螺丝时,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在灯光下泛白。
这半包饼干我没扔,装在玻璃罐里,摆在窗台了。
你看,连饼干都知道过期了要喊疼,你怎么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