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青瓷杯沿还留着我唇齿的温度,枸杞菊花茶在杯底沉着,澄黄的茶汤晃一晃,就漾出半杯夕阳的暖。
指尖划过杯壁时,摸到点不平整的釉色,是你上次洗杯子时不小心磕的。
当时,你懊恼地用指甲蹭了又蹭:
“好杯子得养,磕了就不圆了。”
此刻,这道小缺口贴着掌心,却比光滑的釉面更让人心里发颤。
上周,赶方案那三天,速溶咖啡的焦香像一层雾,裹着凌晨两点的办公室。
我的胃开始隐隐作痛,手按在桌角时,指节都在抖。
你大概是听见了我夜里捂着肚子去接水的动静,第四天早晨,电脑旁的咖啡罐凭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这只青瓷杯里,胖大海在热水里泡得发胀,像一朵半开的玉兰花。
旁边压着一张便利贴,你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查了《本草纲目》,胖大海配菊花,提神还润喉,比咖啡温柔。”
末尾画的小人物捧着茶杯,肚子圆滚滚的,线条都透着一股认真,仿佛怕我不信这“温柔”似的。
后来,是药店的李姐说漏嘴的。
那天我去买创可贴,她正给货架补货,看见我就笑:
“你家那位帅哥可真疼人,上周在这儿站了快半小时,把六种菊花挨个儿闻了个遍。”
我捏着创可贴的手顿了顿,李姐指着玻璃柜里的黄山贡菊:
“就这个,他说闻着有蜜香,肯定不苦。还抓了一把枸杞,一颗一颗挑,说要颗粒最鼓的,‘得让她嚼着甜才行’。”
她擦着柜台的手突然停住,眼里带着点感慨:
“我跟他说‘年轻人哪懂这些’,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你朋友圈发的咖啡杯,说‘她胃不好,我得找个能替咖啡的’。
后来,又蹲在养生茶区翻说明书,手指在‘提神’、‘养胃’那两行字上划来划去,跟做项目方案似的。”
李姐说,你把六种菊花摊在柜台上对比,胎菊太淡,杭白菊稍苦,最后选了黄山贡菊,说“闻着有蜜香”;
枸杞挑了颗粒最鼓的,你指尖捻着试了三颗,说“够甜,不用再加糖”。
正说着,她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纸包:
“这是他落下的,说要是你嫌茶苦,就加点这个。”
我打开一看,是晒干的陈皮,边角切得整整齐齐,显然是特意剪过的。
回去的路上,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我捏着那包陈皮,突然想起你那天端茶进来时,指尖沾着一点黄色的粉末,我当时只当是茶渍,此刻才懂那是你试了无数次,才配出的“不苦秘方”。
原来,那些藏在茶汤里的甜,从不是凭空来的,是你在货架前站成桩,把每种药材的性子都摸透了,才敢把这杯暖递到我面前。
更没忍住的是某个后半夜。
我被胃疼搅得睡不着,摸黑去客厅找温水,刚走到厨房门口,就看见门缝里漏出一片暖黄的光,像块被揉皱的金箔。
你蹲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着,手里举着一本《家庭养生手册》。
书页被翻得卷了边,边角泛着毛白,显然被摩挲了无数次。
借着台灯光,能看见你指尖正点着“胃寒调理”那页,“胃寒”两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墨水都晕开了,像一颗发着光的朱砂痣。
砂锅在火上“咕嘟咕嘟”唱着,白气顺着锅盖缝往外钻,混着药香漫出点红糖的甜。
你蹲在灶前,突然伸手去掀锅盖——蒸汽“腾”地涌出来,烫得你猛地缩回手,在围裙上飞快蹭了蹭,指尖红得发亮,却还是偏着头往锅里瞅,嘴里碎碎念:
“再熬十分钟,姜味就不冲了,她才肯喝。”
等热气散了些,你拿起长柄小勺,小心翼翼舀起半勺汤汁。
刚凑到嘴边,又被烫得“嘶”地吸气,舌头伸出来半天没收回去,却还是眯着眼咂摸滋味,眉头皱了皱:
“还差口气。”
说着就从案板上捏起一片生姜,切丝时手指还在微微发颤,撒进锅里搅了搅,声音轻得像怕被听见:
“得多点姜才驱寒,可不能让她尝出药味……得像糖水才好。”
小勺在锅里轻轻划着圈,把姜丝搅得匀匀的。
你又舀起一勺,这次吹了半天才敢抿,喉结动了动,终于松了眉:
“差不多了,红糖再化透点,就正好。”
灶火映着你侧脸,睫毛上沾着点水汽,比锅里的糖水更让人心里发暖。
我站在阴影里,看着你把书放在膝盖上,手指在“配伍禁忌”那栏划来划去。
有那么一瞬,你抬手揉了揉眼睛,指腹蹭过眼角的红血丝——
后来我才发现,那本书的内页夹着一张便签,是你抄的偏方,“胖大海3g+菊花5g+红糖少许”,每个数字旁边都画了个小茶杯,像在给自己打气。
锅沿的白气漫到你发梢上,凝了一层细水珠,你却浑然不觉,只顾着用筷子搅锅里的茶汤,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
你手机屏幕停在中医馆的问诊记录,“长期熬夜喝咖啡”那行字,被你用指尖戳得泛起白印。
我突然想起你总说“老木匠做活,得对着图纸磨性子”,原来你对着这本养生书,也拿出了同样的虔诚,把“胃寒”两个字磨成了心里的牵挂,才敢把那碗熬过半夜的暖,端到我面前。
今早晨光刚漫过百叶窗,就撞见你蹲在文件柜旁,翻找什么。
裤脚沾着的草屑还带着露水,显然是刚从外面掐了薄荷回来。
你总说“新鲜叶子泡的茶才够劲,比晒干的多三分灵气”。
“找到了!”
你举着个巴掌大的陶罐转身。
罐口缠着的蓝布条是去年我在民俗街给你买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你却每天都用手捋一捋,说“装茶得用土陶,布条子能挡灰,香味才跑不了”。
掀开罐盖的瞬间,蒲公英的清苦混着玫瑰的甜漫开来,叶片上的晨露滴在桌面上,洇出个小小的圆。
“同事老周的媳妇从乡下带的蒲公英,带根挖的,比城里药店的干净。”
你往我桌上的白瓷杯里舀了两勺,指尖沾着的陶土灰蹭在杯沿,像点了颗痣。
“你经常熬夜肝火盛,这东西败火最灵——你最近写方案总皱眉,眉头都快拧成结了,我看着都替你累。”
热水冲下去,玫瑰花瓣在杯里打着旋儿舒展。
我盯着那抹粉白,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场面试。
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站在会议室门口,手指把简历捏得发皱,纸页边缘都卷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想迈步,脚刚抬起来又落回去,像被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