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翟县衙内,蒋琅伏案整理《差阳翟县壮丁至颍阳县兴修水利纪要》时,虽时已近岁末寒冬,他额角却沁出一层薄汗。作为新任文书,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撰写官方文书,笔下却卡在了最关键的数字上。
“近几年,阳翟县每年都应颍阳县邀约,输送壮丁去务工,少则一年两批,多则一年五批。三年阳翟县共输送壮丁十批,总计一百九十七人,却无一人返籍记录……”他反复核对卷宗,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顿住。往年县志分明写着“应颍阳县领邀约”,可颍阳从未有过人员回流的回执。
“蒋琅,纪要写好了吗?”县令元世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官场特有的绵软笑意。蒋琅起身行礼,将疑问藏在袖中:“大人,近年赴颍阳的壮丁皆无归籍登记,是否需核查?”
元世木眯起眼,茶盏在掌心转了半圈:“水利工程需长久人力,颍阳自有安置。你只需按往年格式誊写,莫添枝节。”他语气温和,却暗含警告。
蒋琅追问:“可百姓家中皆盼人归,若无归期……”
“啪!”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元世木面色骤冷:“蒋琅,文书之责是记录,非臆测。颍阳水利乃朝廷钦定,你莫要听风便是雨。”他抽出一份旧纪要,“照着这格式抄,明日呈报!”
蒋琅退回书斋,掌心攥紧了卷宗。元世木的回避与怒斥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心知,此事必有蹊跷,找机会一定要好好查清楚。
三日后,他趁着县令外出,借口采买笔墨,悄然离了县衙。马蹄扬起尘土,一路向西,直奔三年前首批青年出走的浣溪村。
村口槐树下,唯有几个佝偻的老人晾晒草药,蒋琅寻到一位留守大娘,她正用枯枝在地上画儿子的生辰。
“大娘,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前些年,咱们村有不少壮丁被召去颍阳县兴修水利,您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有没有回来过?”
大娘一听,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泛起泪花,她声音颤抖地说:“唉,年轻人啊,自从他们出去后,就再也没了音信。我们这些老骨头,天天盼着他们回来,可就是等不到啊。前些日子,我们实在放心不下,还去了县衙问呢。”
蒋琅急忙追问:“那县衙怎么说?”
大娘气愤地一拍大腿:“县衙那些人,说让我们别瞎操心,过几年他们就回来了。还警告我们,要是再到处去问,就抓去充军!”大娘气得浑身颤抖,“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的孩子出去做苦力,我们连问都不能问了?”
蒋琅脊背发凉。继续往村子里面走,可村中无人愿多言,唯恐再惹灾祸。
蒋琅将问到的信息一一记下,策马回县衙时,夕阳已将官印照得血红。他伏案重阅纪要,忽在末尾发现一行小字:“颍阳县回执:劳力皆妥善安置,无需归籍。”字迹与元世木近日批复的公文一模一样。
莫非……冷汗浸透后背,他想起元世木那句“莫添枝节”——那些壮丁,莫非如坊间传言,早已被黑心转卖,沦为私矿奴役,或成了权贵暗中的牺牲品。而县衙的沉默,是一张大网,罩住了所有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