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刻还有一个更让他头大的事情。当他拿到荀若楠递来的需要重新考评的士子名单时,“三百人。”他低声重复,眉间拧成一团涩。仅仅司州一地便有三百士子需重考,若推至全国……半数士族岌岌可危。
“陆公子,你这表情,想必是看出了不少问题。”荀若楠微笑着说道,声音清脆悦耳。
碧游适时给他们端上来热茶,茶香飘散开来,似有意冲淡屋内的焦灼。
陆季将纸卷攥紧,喉头苦涩:“荀姑娘,这数目……简直触目惊心!”
荀若楠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五殿下要革新九品中正制,不是要砍树,是要修剪枝桠。今日我们查出的三百人,是腐枝;但若一刀劈下,整棵树都得倒下——士族反噬,新政未立,先成废墟。”
陆季额角渗出冷汗:“可若按此速度,全国考评需耗时数年……五殿下等得起,朝堂和民间的反对声可不会沉默。”
荀若楠忽然倾身,茶盏在他案前轻磕:“陆公子,你可读过《河工疏浚志》?黄河淤塞,老河工从不急挖主河道,而是先开支渠引流,待水势缓了,淤泥自清。眼下我们需做的,是稳住洛阳,让各地大中正‘自查’,张弛有序。”
“荀姑娘……你所言甚是。”陆季思付了一会儿,确实五皇子之前有交代,清查之事慢不得,推广之事急不得。
荀若楠将茶盏推至他面前,热气袅袅:“五殿下给的不是‘快刀’,是‘绣针’。我们要一针一线,缝出新的规矩。急,只会让线断。”
窗外北风暂停,似有阳光穿透云层。陆季忽然想起临行前,五皇子递给他那封未署名的信:“九品中正之弊,如疽在骨。剜之需忍痛,但不可骤停刀。”此刻方悟,荀若楠便是那执刀之人。
“明日,我们便叫来文太守,一起商定重新考评的时间。”荀若楠起身,“务必要一次性组织完考试。”
陆季终于松了攥名单的手,茶盏中的水纹映着他动摇的倒影。他忽然明白,这场改革不是雷霆,而是漫长的、带着锈味的博弈。
“荀姑娘,我愿助您开这第一渠。”他饮尽已变凉的茶,涩味在喉间化作决心。
荀若楠唇角微扬,海棠簪在烛光下泛起冷芒:“陆公子,为了五殿下——和九品中正革新事业。我们,各司其职。”
“嗯嗯,”陆季突然想起远在并州的五皇子来:“不知道殿下在那边怎么样了?”
荀若楠抬头望向窗外雪压的枝头,心一下沉下来,自言自语道:“希望他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