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皇宫内。晨光刚漫过金銮殿的飞檐,众臣下完早朝,曾夫子信步跟在皇帝身后,软靴踩在汉白玉砖上发出细碎的响动。御书房里燃着龙涎香,她站在紫檀案几前,望着案上那方镇纸——白玉雕的麒麟,去年太子也送过一件的给自己做生辰礼。
“曾卿家在秘书监也有几年了。”皇帝执起朱笔在折子上批红,笔锋悬而未落,问道:“朕那五个不成器的皇子,平日里读书可还用心?”
曾夫子指尖微微蜷了蜷,自打去年在文华殿讲《孟子》时,四皇子当众驳斥“民贵君轻”之说,她便知这些龙子凤孙个个都是琉璃心肝。此刻听到“不成器”三个字,更觉得喉头发紧,忙欠身回道:“诸位殿下天资聪颖,尤以太子殿下最为勤勉,昨天讲《盐铁论》时……”
“朕问的是你私下瞧着如何。”皇帝忽然搁笔,铜笔架撞在青玉砚台上发出脆响。曾夫子余光瞥见御案角落躺着本《女诫》,正是她上月编纂的注释本,封皮还沾着几点墨渍。
她抿了抿唇,将“太子殿下常将‘民为贵’与《商君书》互证”的腹稿咽了回去。皇帝素来忌惮太子与大臣过从甚密,若再提这些,倒像她存心往东宫案头塞书似的。
“大殿下善骑射,上月校场演武时,曾与臣女论过孙膑马陵道之计。”她斟酌着开口:“三殿下通音律,那日路过琴室,闻得《广陵散》新谱,倒是别出心裁。”见皇帝没有做声,她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四殿下钻研武艺,善使剑术,其自创鸳鸯蝴蝶剑飘逸优美,观赏性极高。”
皇帝忽地轻笑一声,问道:“那老五呢?朕听说他走之前给你写了首诗?”
曾夫子指尖掐进掌心,按下心旌动摇,回道:“是的,五殿下作了一首《把酒问月》,我已收录在秘书监《诗文志》中,皇上可是想看看?”
“不必了,老五是大不一样了。”皇帝突然截断话头,指尖叩着案上那本《女诫》:“曾卿家觉得,朕这几个儿子,哪个堪当太子妃兄长?”
话音未落,曾夫子脸色一变,官袍下摆扫过青砖。她早知今日躲不过去——自打前天皇后在御花园召见,赏了支并蒂莲步摇,这层窗户纸便算捅破了。可若应了东宫,便是将自己绑在储君战车上;若不应,又恐触怒圣颜。
“陛下说笑了。”她抬手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露出耳垂上那粒米珠,说道:“臣女愚钝,只知《周礼》有云‘同姓不婚’,却不知太子妃兄长该是何等模样。”
皇帝眯起眼。这丫头分明在装傻,偏拿礼法来堵他。他起身踱到西墙舆图前,手指划过黄河故道:“朕听闻你父亲生前在洛阳讲学时,曾说‘女子当如班昭续汉书’”?
曾夫子心头一凛,父亲曾做过白鹿洞书院的山长,当年致仕时确实留下这句赠言,却不知怎的传到皇帝耳中。她躬身拜道:“家父谬赞,臣女不过替诸位殿下整理典籍,何敢与班大家比肩。”
“起来说话。”皇帝转身时,龙袍下摆扫过曾夫子衣角:“朕倒觉得,若能续写《汉书:艺文志》,倒比嫁作人妇强些。”
这话像把钥匙,倏地打开她满腹文思。曾夫子直起身,目光落在案头那摞《战国策》残卷上:“陛下明鉴,臣女近日正校勘《墨子》城守诸篇,发现简牍上墨迹深浅有异,疑是先秦时两位墨者合着……”
她越说越快,指尖在空中比划着城防图式。皇帝起先还端着茶盏,听到“连弩之法”时竟倾身向前。待说到“墨家机关术与公输般相克之道”,御案上的茶水都已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