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圃气得拂袖而去。
豆蔻能不吃不喝,对着墙壁枯坐一日,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哭干。
宫女送去饭菜,她看也不看,若劝得急了,她便猛地将碗碟扫落在地,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吃饱喝足继续开始发疯,她哭皇帝的恩宠,哭没能保住的孩子,哭皇宫的凄寒,哭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锦绣年华。
她时常半夜惊醒,穿着单薄的寝衣就在房里跑跳,摔打所有能拿到手的东西,枕头、被褥、草席,甚至用自己的头去撞那钉了木条的窗。
嬷嬷宫女们日夜轮班守着,个个疲惫不堪,身上常带着她掐咬出的青紫痕迹。
最吓人的,是她几次三番寻死。
一次是趁嬷嬷宫女打盹,扯散了衣衫结成布绳,想要悬梁,幸而被发现得早,才免于一死。
一次是砸了药碗,用瓷片割向手腕,血流如注,吓得林夫人当场晕厥。
最近一次,她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簪子,后来才知是她偷偷藏起,磨尖了的。
她对着心口比划,哭笑着道:“你们都说本宫心坏了,挖出来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林茂圃外闻讯踉跄赶来,夺下簪子时,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看着女儿那癫狂又绝望的眼神,再看看手中那根尖利的凶器,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不能再等了,冒着杀头之罪请来了京畿一带最有名的一位老神医,又重金延请了一位据说能驱邪安魂的道长。
汤药一日三顿地灌下去,银针一次次扎进她单薄背脊的穴位,熏艾的烟雾终日弥漫在闺房内外,带着苦味的氤氲。
道长设坛作法,铃铛摇得清脆,符水烧成灰烬混入水中。
林夫人日夜不离地守着,哭干了眼泪,就握着女儿的手,一遍遍哼着她幼时的童谣。
林茂圃放下了所有外事,时常沉默地坐在女儿房外的台阶上,听着里面或哭或闹的动静,背影佝偻得像承着一座山。
豆蔻时而安静,时而躁动,她不再那么频繁地哭闹上吊,但时常对着窗户自言自语,仿佛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争执或哀求。
一日午后,雨歇初晴,几缕阳光透过窗棂的木条,斜斜地照进屋里,映出光柱中浮动的尘埃,宫女照例端来一碗浓黑的药汁。
豆蔻没有像往常那样打翻它,也没有哭闹。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那碗药,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她慢慢地伸出手,接过了药碗。
她的手依旧瘦得见骨,却稳得出奇。
她低下头,看着碗中自己憔悴模糊的倒影,怔怔地,两颗硕大的泪珠直直滴落,砸进浓黑的药汁里,漾开细微的涟漪,悄无声息。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床边紧张得屏住呼吸的母亲,望向窗外那方被木条分割的、却湛蓝如洗的天空。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碗苦得彻骨的药,安安静静地,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