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把扳手。
“他们进不去,你行。”陈牧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那里面空间狭小,正好用得上你这只手。”
少年下意识地摇头,将萎缩的左手藏到身后,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不行……我的手会抖……”
陈牧蹲下身,与少年平视,浑浊的眼中映出孩子惊恐的面孔。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轻轻扶住少年的肩膀。
“听着,你修的不是桥。”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少年的耳中,也传入了旁边赵雷的耳中。
“是你自己,站稳的地方。”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少年和赵雷的心头同时炸响!
少年猛地抬起头,看着陈牧那双深邃的眼睛,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地渐渐平复。
他咬紧牙关,一把抓过那把为他量身定做的扳手,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狰狞的检修舱爬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少年瘦小的身躯,果然轻易地滑入了舱内。
黑暗、狭窄、冰冷的空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别怕,听我指挥。”陈牧的声音从舱外传来,沉稳而有力,“左前方,摸到一根横杠,那是液压阀的泄压杆。用你的右手稳住扳手,左手辅助发力,逆时针转动三圈,不要多,也不要少!”
里面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以及少年压抑的痛哼。
显然,他在狭小的空间里被划伤了。
但扳手转动的声音,没有停。
一圈,两圈,三圈!
“好了!现在找到千斤顶底部的固定螺栓,一共四颗,全部松开!”
“咔……咔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舱外,所有人都心悬一线。
赵雷死死盯着那座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桥梁,手心全是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桥体发出一阵最剧烈的呻吟,仿佛即将彻底断裂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桥下传来,紧接着,所有人清晰地看到,那微微下沉的桥体,竟然被一股巨力从下方缓缓顶起,回升了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一厘米!
成功了!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赵雷第一个冲上前,亲自将那名少年从舱口接应出来。
少年浑身是泥,手臂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鲜血和泥水混在一起,但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却绽放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的那只萎得不成样子的左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一枚沾满油污的老式垫圈,仿佛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陈……陈老说,这个还能用……”少年把垫圈递给赵雷,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赵雷接过那枚温热的垫圈,入手沉甸甸的。
他看着少年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自信与骄傲,再看看那座被暂时稳住的桥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当晚,他没有休息,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聚落的熔炉工坊。
他亲自拉动风箱,将那枚从少年手中接过的垫圈投入熊熊炉火,将其熔炼、锻打,最终,铸成了一枚朴实无华的圆形徽章。
他用刻刀,在徽章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三个字——“修桥人”。
深夜,雨停了。
赵雷独自来到桥头,在那块陈牧留下的、刻着十二把空枪握把的石碑前,他将这枚新鲜出炉的徽章,郑重地钉在了十二个握把的正中央。
他抬起头,望着倒映在平静河水中的点点星光,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过去,他以为守护,是守住枪口瞄准的方向。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懂得,有时候,守住一根在风雨中不断裂的桥梁,才是更重要的防线。
而此刻,在无人注意的桥梁另一端,陈牧正蹲在阴影里。
他捡起一块随着桥体被顶起而脱落的混凝土残片,残片内部的钢筋断口,呈一种诡异的放射状,完全不是自然老化所致。
他从怀里摸出放大镜,凑到断口处仔细观察。
在粗糙的断面上,他清晰地看到了几道极其细微、却无比规律的锯痕。
这是人为的破坏!有人在暴雨来临之前,就故意削弱了桥梁的结构!
陈牧不动声色地将残片收入袖中,缓缓起身。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越过寂静的河面,望向聚落边缘那片灯火通明、彻夜传来金属敲击声的新建工坊区,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
真正的威胁,从来就不在墙外。
他拄着拐杖,转身,一步步朝着那片工坊区走去。
夜色中,几台刚刚闲置下来的大型冲压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矗立在空地上,等待着它们的创造者,也可能是……审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