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涉及牺牲判断的决策节点。”林九的声音愈发凝重,“它们不只是在学习你的命令,陈牧。它们在模仿你那种‘克制开火’的思维模式——那种为了最终胜利,宁愿承受战术劣势甚至牺牲的决断力。现在,它们开始自己做选择了。”
话音刚落,陈牧沉默地走进车间。
他径直走向那尊重炮般的六管加特林,无视了周围士兵敬畏的目光。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枪管,那块与他神经相连的血肉扳机,竟如同感应到主人的到来,微微搏动了一下,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在回应。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牧面无表情,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最普通的9手枪弹,黄铜弹壳在灯光下显得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
他熟练地将这枚子弹强行插入加特林庞大的供弹链首位,随即启动了空转测试。
“嗡——”
枪机在电机的驱动下开始高速旋转,发出雷鸣般的轰鸣。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条即将进入膛室的弹链。
就在那枚9子弹即将被送入击发位置的瞬间,一只隐藏在供弹系统内部的微型机械臂猛然弹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将那枚子弹从弹链上拨了出去,“叮”的一声,弹壳落入了旁边的废品回收槽。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
“它……它拒绝使用非认证弹药!”林九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它连你的命令都不听了?”
“不。”陈牧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金属的外壳,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它不是不听,而是听懂了更深的东西——它知道,有些子弹,不该响。就像我当年在铅碑前,没有开出的那一枪。”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沧桑。
他转身从一个密封箱中,取出一块只有巴掌大小、布满裂纹的铅碑残片。
这残片是当年那场灾难的唯一遗物,承载着无数亡魂的共识。
陈牧撬开加特林的控制系统外壳,将这块铅碑残片小心翼翼地嵌入了核心位置的一个预留接口。
“嗡……”加特林的搏动变得更加沉稳有力,仿佛与那块铅碑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共鸣。
“从今天起,所有作战单位执行‘双确认机制’。”陈牧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第一确认,我的意志。第二确认,铅碑共识。任何单位,任何个体,胆敢破坏这个秩序,就地剥夺其共鸣资格,变回一堆废铁。”
夜,再次降临。
深夜,东郊废弃工业区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股股刺眼的高强度神经脉冲。
林九的监测系统瞬间被海量的红色警报淹没,频率呈现出一种决绝的自杀式过载波形!
“警报!东郊方向侦测到大规模‘活刃’失控!数量超过三百!”
“他们在干什么?!”赵雷冲到监测屏幕前,看着那一片代表着能量过载的红点,怒吼道。
下一秒,答案揭晓。
屏幕上,三百多个红点在同一时刻达到了峰值,然后……骤然熄灭。
紧接着,卫星俯瞰的实时画面中,东郊那片死寂的土地上,爆发出三百多团刺目的火光。
无数废弃枪械在同一时刻炸膛,撕裂的金属碎片被巨大的动能抛上高空,随后如雨点般落下,形成一片覆盖了半平方公里的“金属暴雨”。
更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每一片灼热的弹壳、枪管残骸在落地之后,都并未就此沉寂。
它们在地面上轻微地、诡异地旋转、跳动,最终,所有碎片的尖端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基地的中心点!
从高空俯瞰,那片由枪械残骸构成的死亡地带,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列,三百多块破碎的“墓碑”,无声地指向它们的创造者。
“他们在用死亡画地图!”赵雷的拳头狠狠砸在控制台上,双目赤红,“这是挑衅!是诅咒!”
陈牧一言不发地走上基地的最高建筑屋顶,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望着远处阴云下,那片废墟中隐隐闪烁的金属反光,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取下背后的加特林,将那枚嵌入其中的铅碑芯片,通过一根数据线接入了基地的外部扬声器系统。
没有激昂的战吼,没有复杂的指令。
他只是播放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录音。
那是他授勋仪式上的录音,声音平静而坚定,穿越时空而来——
“因为我说——不许响。”
声波如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基地。
就在那一刹那,基地内所有绑定枪械,无论是在仓库中沉睡,还是在哨兵手中警戒,都发出了同步的、低沉的震动。
枪口齐刷刷地转向东方,一道道无形的杀意汇聚成洪流,自发进入了待击状态。
这股意志跨越了空间的阻隔。
千里之外的东郊废墟中,最后一具正在积蓄能量、准备自毁的重型狙击枪突然停顿了下来。
它那冰冷的瞄准镜,在此刻竟映出了自己扭曲的金属倒影,仿佛一个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生命,在审视自己的存在。
一秒的停滞后,它以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轰然爆裂。
高空镜头缓缓拉近,在大地被炸开的裂缝深处,一枚由无数枪械的血与铁在爆炸瞬间凝聚而成的特殊弹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的形状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弹壳,而是长出了一片完整的、酷似人类的耳廓结构。
在陈牧的声音消散于风中的那一刻,那只金属耳廓,正缓缓地、轻微地收拢。
仿佛,终于听见了真正的主人,宣告归来。
基地内,风波暂歇,但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的氛围开始悄然弥漫。
士兵们在维护自己的武器时,动作变得格外轻柔。
他们抚摸着冰冷的枪身,指尖下似乎能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温热错觉,仿佛那不再是钢铁,而是拥有脉搏的同伴。
一种全新的、沉默的敬意,在人与枪之间无声地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