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罐底还沾着褐色的药渣,指尖触上去,余温顺着指缝漫进心里 —— 那是早上给林琼煎药时留下的温度。
张博涛攥着刚从市里中医院取来的药包,牛皮纸袋子里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苦香,脚步比往常快了几分。
他心里盘算着,回去先把药泡上,等林琼醒了正好能煎,晚饭后还能陪她去海边走一圈,像前几天那样,听她坐在礁石上,慢悠悠讲璐璐小时候把贝壳塞进袜子里的趣事。
烟墩角的傍晚总带着点海风的凉,张博涛加快脚步拐进熟悉的巷子,远远就看见自家窗户 —— 往常这个点,客厅的灯该亮着,暖黄的光会从窗帘缝里漏出来。
可今天,窗户黑漆漆的,像睁着一只沉默的眼睛。他心里莫名一紧,推开门时,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连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滴答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往常这个时刻,林琼要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米白色的毛线在她指间绕来绕去,半织好的袖子搭在膝盖上;要么就在厨房收拾碗筷,水流声、碗碟碰撞声,总能把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可今天,沙发上的毛线筐敞着,半织好的毛衣搭在扶手上,针还插在毛线里,像是刚织到一半突然停了;厨房的灯没开,水槽里干干净净,连早上用过的碗都没放在里面。
“林琼?” 张博涛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打了个转,没得到任何回应。他快步走到客厅,目光突然被茶几吸引 —— 一只玻璃杯压着一张白色的纸,是医院的诊断证明,“胃癌晚期” 四个黑色的宋体字,像四枚冰冷的钉子,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证明旁边,放着六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便签纸,是林琼常用的那种浅粉色便签,上面的字迹娟秀,一笔一画都透着他熟悉的温柔,可内容却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第一张便签上写着:“博涛,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我走了,你别找我。”第二张:“照顾好自己,别为我难过,你的日子还长。”第三张:“璐璐还小,在美国一个人不容易,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替我多疼她,别让她知道我的事,等她回来,再慢慢告诉她。”
第四张:“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从一起打拼到后来分开,再到这阵子你陪着我,我没亏过,就是遗憾,没能陪你再久点,没能跟你好好说声谢谢。”第五张:“别恨我走得决绝,我怕看见你,就舍不得离开了,我不想让你看着我疼,也不想你为我花钱治病,那钱留着给璐璐,比给我有用。”第六张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墨迹却晕开了一块,像是被眼泪打湿过,字里行间都带着颤抖:“来生,咱们还做一家人,好不好?这次换我照顾你。”
“琼姐!” 张博涛猛地抓起便签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带着哽咽。
他冲出家门,药包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散开,当归、黄芪、白术撒了一地,可他顾不上捡,一边往巷口跑一边喊 “林琼”,声音里满是慌乱和恐惧,像一头迷失方向的兽。
他先敲了邻居王阿姨的门,门刚开一条缝,他就挤了进去,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王阿姨,您看见林琼了吗?她不见了!她留了纸条,说她走了!”
王阿姨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他坐下,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小张,你别急,慢慢说。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还看见林琼在门口晒太阳呢,穿了件白色的裙子,我跟她打招呼,她还笑了笑,后来我去买菜,回来就没看见她了,没听说她要去哪啊。”
张博涛接过热水,手却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地。他谢过王阿姨,又跑去找其他邻居,李叔、张婶、巷口开小卖部的老陈,问遍了整个院子,每个人都说没看见林琼。
天渐渐黑了,海边的风刮得越来越大,卷着海水的咸腥味,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一样疼。
张博涛站在巷口,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突然想起什么 —— 林琼最近总说,喜欢去海边那家海鲜面馆旁边的礁石上坐着,说从那里能看见最远的海,能看见往南去的船,说不定能看见璐璐回来的方向。
他拔腿就往海边跑,运动鞋踩在石子路上,硌得脚底生疼,可他像没感觉到一样,只顾着往前冲。
海边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沿着海岸线铺开,海鲜面馆还开着灯,暖黄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老板正弯腰收拾桌子,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气喘吁吁的张博涛,连忙迎了出来:“张哥?这么晚了怎么来了?林姐没跟你一起?”
“林琼呢?你看见她了吗?” 张博涛抓住老板的胳膊,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急切地问,“她穿一件白色的裙子,有没有来这边?”
老板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仔细想了想,皱着眉说:“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在海边走,背影跟林姐挺像的,头发扎成了马尾,沿着礁石往东边去了,走得挺慢的,我还以为她是来散步的,没多想,不知道是不是她。”
张博涛谢过老板,转身就往东边的海滩跑。夜色里的海像一头巨大的黑兽,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 “轰隆轰隆” 的声响,溅起的水花落在礁石上,又顺着石缝流回海里。
他沿着海岸线跑,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璐璐的照片设成了壁纸,可他没勇气给璐璐打电话 —— 他怕,怕自己找不到林琼,怕给那个远在异国的孩子,带去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琼姐!琼姐!你在哪啊!” 他对着大海喊,声音被海浪吞没,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是在给他回应,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海边巡警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束在黑暗里晃来晃去,一边跑一边喊:“小伙子!你是不是在找人?东边浅滩那边,有个女的往海里走,看着不对劲,像是要轻生!”
张博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跟着巡警就往东边跑,手电筒的光束在前面引路,照亮了满地的礁石和翻涌的海浪。
远远地,他看见夜色里有个白色的身影,正一步步往海里挪 —— 海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膝盖,白色的裙摆被海浪打湿,紧紧贴在腿上,像一只快要被海水淹没的蝴蝶,随时会被风浪卷走。
“琼姐!你快回来!我是张博涛!” 他对着那个身影大喊,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破了音,带着哭腔。可那个身影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海水渐渐没过了她的腰,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像在夜色里飘着的白纱,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海水带走。
“别过去!马上要涨潮了!我去叫人!救生艇很快就到!” 巡警想拉住他,可张博涛已经挣脱了,一把脱掉外套扔在地上,转身就往海里冲。
冰冷的海水瞬间裹住他的腿,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冻得他打了个寒颤,可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着快点跑到林琼身边,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
“琼姐!你停下!听我说!” 他一边游一边喊,海浪一次次打在他脸上,咸涩的海水呛进喉咙,刺得他喉咙生疼,忍不住咳嗽起来,胸口像被堵住一样难受。
远处的巡警已经拿起对讲机呼叫支援,“这里是东海岸浅滩,有女子轻生,请求立即派救生艇过来!重复,请求立即派救生艇!” 可张博涛等不及 —— 他怕,怕再晚一秒,林琼就会被海浪卷进深海,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就在他快要追上林琼的时候,天边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海面,紧接着,“轰隆” 一声雷响,四周的路灯 “啪” 地一下全灭了。漆黑瞬间笼罩了海面,只有海浪泛着微弱的白光,像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他看不见林琼的身影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海浪声,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他牢牢裹住,快要把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