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小区附近的肯德基,是邢军翔提的。张博涛推门进去时,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男人。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和记忆里那个在纳木错湖边跳藏族舞的青年判若两人。
“博涛……” 邢军翔站起来时,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想笑,嘴角却僵得厉害,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眼屎。
“坐吧。” 张博涛递给他一杯热橙汁,“怎么回事?电话里听你声音不太对。”
邢军翔的手指攥着纸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橙汁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露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我老婆…… 查出肝癌了。”
张博涛握着汉堡的手顿住了。
“孩子才一岁多,刚会叫爸爸。” 邢军翔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就是个破会计,一个月挣那点死工资,连住院费都不够。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现在实在没办法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的光像风中残烛,“我知道你现在混得好,当老总了,能不能…… 借我点钱?”
西藏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那年他在念青唐古拉山徒步,不小心崴了脚,天黑后迷了路。是邢军翔背着他走了三个小时,直到看到牧民的帐篷。夜里越野车没油了,邢军翔去找牧民买汽油。狼群围着车打转,张博涛缩在车里不敢动,听着爪子挠车门的声响直哆嗦。邢军翔突然举着燃得噼啪响的火把冲过来,往狼群里一甩,火星溅得老高。他就站在车跟前舞着火把,嘴里嗷嗷喊着调子,狼群才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回忆,目光落在邢军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 —— 那里面有焦灼,有窘迫,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要多少?” 张博涛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半分波澜,只有捏着杯沿的手指,悄悄收紧了些。
“五、五万……” 邢军翔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要是太多的话……”
“银行卡号给我。” 张博涛拿出手机,“明天一上班就转给你。”
邢军翔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红血丝更密了。他突然站起来,“咚” 地一声就要往下跪,被张博涛一把扶住。“你这是干什么?” 他皱着眉,把人拉回椅子上。
“博涛,我……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男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油腻的桌面上,“等我有钱了,一定马上还你!”
“先给你老婆治病要紧。” 张博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能摸到对方肩胛骨的形状,“钱不用急着还,什么时候缓过来了再说。你得挺住,家里还指望你呢。”
邢军翔用力点头,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想递烟又觉得不合适,局促地捏在手里。
离开肯德基时,晚风带着凉意。张博涛走在人行道上,看着邢军翔的背影消失在公交站台的灯光下,突然想起在西藏的那个夜晚。当时邢军翔叼着烟,看着满天繁星说:“博涛,你信不信?咱俩以后都会有好日子过。你这种人,肯定招女人喜欢,到时候被一群姑娘围着转,可别忘记兄弟。”
那时的邢军翔,笑得像个孩子,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张博涛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烟雾在晚风里散开,他想起茉莉婚纱上的泪痕,想起邢军翔佝偻的背影,想起琼姐说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人生真的有轮回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当年邢军翔救他一命,现在他帮对方一把,总是该做的。至于以后会怎样,谁又说得准呢?
烟蒂烫到手指时,他才回过神。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家走。小区的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沉默的路,通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