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宋海洋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桌上放着两杯刚冲好的咖啡,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我听说了,人力资源部给了你两个月补偿?”
“一个月。” 张博涛认真地说。
“哦,可能我记错了。” 宋海洋喝了口咖啡,杯沿留下圈淡淡的口红印 —— 大概是哪个合作方留下的。“我特意跟陆经理提了你父亲的事,他才多争取了一个月。你下午把工作交接给葛经理吧,新来的,挺机灵的。”
张博涛颤抖地说:“宋总,我真的不能留下吗?”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可以降职,可以扣工资,哪怕去前台打杂都行,只要能留下 ——”
“博涛,不是我不给你机会。” 宋海洋叹了口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公司有公司的规矩,我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破坏制度吧?以后大家都学你,我这部门总监还怎么当?”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拍了拍张博涛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慌,“其实这样也好,你这么有能力,去哪儿都能发光。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
“真的…… 没有余地了吗?” 张博涛抬头看着他,视线里的宋海洋突然变得模糊,眼镜片后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宋海洋摇了摇头,转身看向窗外。雨又大了起来,玻璃上的水痕蜿蜒而下,像谁在无声地流泪。“你出去吧,我还有个会。”
张博涛走出办公室时,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他抱着纸箱站在写字楼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水把柏油马路冲刷得发亮,倒映着对面便利店暖黄色的灯光。风卷着雨沫子扑过来,打湿了他的衬衫,布料冰凉地贴在背上,像层浸了水的纸。
他走进便利店,一股混着关东煮的热气扑面而来。随手从柜台拿起常抽的那款烟,付了钱。打火机的火苗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好几次才点着烟卷。辛辣的烟味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落在胸前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蹲在路边的花坛沿上,看着雨水顺着纸箱的缝隙渗进去,打湿了露在外面的工作笔记。纸页边缘卷曲起来,墨迹在水里晕开,三年前写下的字迹渐渐模糊:“努力工作,争取年底升职,带爸妈去三亚过年。” 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咧得大大的,透着股傻气。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车灯在雨幕中拉出长长的光轨,像无数条发光的蛇在游走。张博涛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那天老爷子靠在床头,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玻璃瓶里发出轻响:“职场不由人,你得懂规矩。”
可他到现在也没弄懂,这规矩里到底该有多少人情?那些通宵达旦的加班、被夺走的功劳、为了项目熬过的无数个夜晚,难道都抵不过一张没走流程的请假单?
纸箱里的获奖证书被雨水泡得发涨,最上面那张 “年度优秀员工” 的烫金奖字在雨水中泛着暗淡的光。那是他入职第二年得的,宋海洋在颁奖台上说:“张博涛是我们部门的后起之秀,年轻人就该有这股拼劲。” 当时台下的掌声雷动,他激动得涨红了脸,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张博涛抱紧纸箱,一步步走进雨里,水花在脚下溅起,打湿了裤脚。
这条街格外漫长,漫长得像他刚刚结束的三年职场生涯。雨幕中,写字楼的灯光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个模糊的光点,像颗即将熄灭的星。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顺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被雨水泡得发涨,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视频。父亲坐在轮椅上,在病房的走廊里慢慢挪动,母亲在旁边扶着他,两人都笑得满脸皱纹。“你爸今天能自己走几步了,医生说恢复得特别好。” 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博涛,你那边忙完了吗?忙完就好好休息几天,别太累了。”
张博涛对着屏幕扯出个笑脸,想说自己一切都好,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挂断视频,抹了把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带着股咸涩的味道。
雨还在下,仿佛要把整个城市都洗干净。张博涛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积水在脚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在为他这场无声的告别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