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钥匙(2 / 2)

何景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电流穿过,猛地僵住。

随即,巨大的、无法承受的酸楚和狂喜瞬间冲垮了他的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红得吓人,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刚硬却年轻的脸庞滚落。

他死死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抓住了沐兮旗袍的袖口,力道大得几乎要扯破那精致的布料。

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像迷途的羔羊终于听到了主人的召唤。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哽咽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点头,泪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被他紧紧攥住的袖口下,沐兮的手腕微微动了一下,最终却没有抽回,任由他传递着那汹涌而卑微的依恋。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何景”,她的何景。

他这条命,终于找到了存在的全部意义。

而他或许隐约感知,却宁愿忽略那微笑背后可能的冰冷计算。

对他而言,哪怕只是片刻真实的疼惜,也足够他焚尽一生去追随。

药品丢失的挫败感和码头遇伏的惊险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散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焦虑和紧迫。

前线等不了,每拖延一刻,都可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江予哲那边传来了消息,内部初步排查,并未发现明确叛徒,怀疑消息可能是在传递过程中,或是乔三爷那条线上出了问题。

这并未让沐兮感到轻松,反而更加警惕——这意味着敌人比想象得更狡猾,或者,有她尚未察觉的眼睛在盯着她。

常规的路子已经断了。

周复明、张彦钧、沈知意,这些人的资源她绝不敢动用,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夜深人静,沐兮独自坐在父亲生前书房的那张旧书桌前。

台灯的光晕照亮了一小片桌面,上面摊开着一本极其古旧的、页面泛黄脆弱的《本草纲目》。

但这并非医书,而是沐父独创的一部密码册,里面记录着沐家最核心、最隐秘的几条“暗线”,非生死存亡关头不得启用。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一行行看似记载药材习性、实则暗藏玄机的文字。

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处关于“雷公藤”的注解上——“其性最烈,通路险峻,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恐反噬其身。”

对应的,是一把藏在书桌暗格最深处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黄铜钥匙,以及一个位于公共租界边缘、几乎已被遗忘的地址—— “永鑫杂货铺”。

这条线,比乔三爷那条更老,更隐秘,也……更危险。

启用它,意味着要将沐家最后一点几乎湮灭的根基,暴露在未知的风险之下。

父亲留下的警示绝非危言耸听,“反噬其身”,不仅指她自己,更可能牵连到那些隐姓埋名、早已脱离沐家这艘沉船的旧人。

永鑫杂货铺的老板,据父亲零星提及,是当年受过沐家大恩、誓言世代效忠的家仆之后,但年代久远,人心叵测,如今的忠诚还剩几分?

更何况,这条线沉寂太久,是否还能畅通?

是否早已被其他势力监控?

沐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冰冷的、带着锈痕的钥匙,指尖能感受到粗糙的凹凸。

沉重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一边是前线素未谋面、却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战士,是江予哲那双充满愧疚与期盼的眼睛,是她自己亲口许下的、为了“人命”的承诺。

另一边,是沐家可能仅存的、最后一点忠仆的安危,是将自己彻底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巨大风险,是一旦失败便将粉身碎骨的悬崖。

怎么选?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亲慈祥却严肃的面容,闪过沐家老宅冲天的火光,闪过江予哲在码头上毅然开枪、挡在她身前的决绝身影,也闪过那些想象中因缺药而痛苦死去的陌生面孔……

良久,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

她轻轻拿起那把锈蚀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何景。”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直守在门外的何景立刻推门而入,手臂上还缠着绷带。

沐兮将钥匙递给他,又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声音压得极低:“去这个地方,找这个人。就说……‘雷公藤要开花,需要借一阵东风’。看他反应。记住,一旦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撤离,保全自己为首要。”

何景接过钥匙和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微微一变。

他显然也知道这条线的存在及其危险性。“小姐,这太冒险了!若是……”

“没有若是。”

沐兮打断他,眼神冷冽如寒星,“这是我们最后的选择。也是……我必须承担的风险。”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告诉对方,此事之后,沐家与他们两清,恩义皆销,永不再见。”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对他们安危的微弱保障。

何景看着沐兮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深知再多劝阻也是无用。

他紧紧攥住钥匙,那锈迹仿佛要烙进他的掌心。他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坚毅:“我明白。小姐,等我消息。”

说完,他转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沐兮独自留在书房,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把锈钥匙冰冷粗糙的触感。

她知道自己可能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可能将残存的沐家旧部拖入灭顶之灾。

但这一次,她没有后悔。

有些路,明知险峻,却不得不走。有些重担,明知沉重,却必须扛起。

她只能祈祷,父亲当年留下的这把“锈蚀的钥匙”,还能打开那扇生门,而不是……通往更黑暗的深渊。

夜,更深了。

风险,已悄然押上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