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说什么借不借的!”桂珍婶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最大面额是一张两元的,“我手头也不宽裕,这是五块钱,你拿着!给孩子交学费买书本!算我的一点心意!”
“我这儿有三块!” “我带了点粮票,不多,你先拿着给孩子们买点吃的!” “我这两个鸡蛋,刚煮的,给晓光和卫民吃…”
妇女们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语,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实的行动。她们从怀里、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钱和物。有的是一元两元,有的是五毛一角,甚至还有几分几分的硬币,都用布或纸包得好好的。钱不多,有的还带着体温,有的皱巴巴,显然也是攒了许久。
她们把钱和粮票塞到李春燕手里,把鸡蛋放在桌上。没有人计较多少,只有一份共同的心意——不能让这孩子失学。
李春燕的手很快就被各种面值的纸钞、硬币和粮票填满了。她看着那一张张带着善意的面孔,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汇聚了无数人心意的“百家钱”,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鞠躬。
晓光依偎在舅妈身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些平日里或许并不熟悉的阿姨婆婆们,她们的眼神不再是她害怕的探究或怜悯,而是带着一种温暖的、让她安心的力量。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老虎书包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闻讯赶来的街道妇女主任也到了,她笑着拿出一个信封:“春燕同志,街道也了解到你家的情况了,这是帮你申请的十块钱临时困难补助,虽然不多,也是一份心意,快收下!”
所有的钱物汇集到一起,阿芳婆帮着仔细清点。最终,竟然有三十七元八角五分,还有若干粮票和几个鸡蛋。
“够了!够了!”阿芳婆高兴地说,“晓光下学期的学费和书本费肯定够了!”
小小的屋子里,第一次响起了一阵轻松而温暖的低笑声。一种女性之间特有的、基于同情与互助的情感在流淌,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和这个家久绕不散的阴霾。
晚些时候,苏建国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看到桌上那堆分类放好的钱和物,以及妻子那双哭过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春燕走上前,没有多说,只是将那些钱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放进丈夫粗糙宽大的手掌里,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建国,这是巷子里各位婶子嫂子,还有街道上,大家伙一起给晓光凑的学费和书本费…是‘百家钱’…孩子的书,能继续念了。”
苏建国低着头,死死盯着手里那堆零碎却重逾千斤的钱币,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哽咽。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将那把“百家钱”紧紧、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攥住了冰冷人间最后一点未曾泯灭的温情。
这笔钱,数额不大,却情义千钧。它不仅仅解决了眼前的学费难题,更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暖流,悄然融化了苏建国心中那座冰封的、名为绝望的雪山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