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苏卫民从未吃过那糖。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用粗短的手指捏起那块珍贵的、带着焦香味的糖,看上好一会儿,然后紧紧地攥在手心。
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他就会偷偷蹭到晓光身边,把那只攥得汗津津的手伸到她面前,缓缓摊开。那块小小的糖块往往已经有些融化了,黏在他的掌纹里。
“吃…甜…” 他含糊不清地、努力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想要让她好起来的期盼。
晓光起初只是摇头,她没有胃口。但苏卫民就那么固执地举着手,眼神执着地看着她,直到她终于迟疑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从他黏糊糊的掌心里捻起那点微末的甜,放进嘴里。那一点点的甜味,在满口的苦涩和寡淡中,化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这时,苏卫民脸上就会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甚至比他所画的任何笑脸都要灿烂的笑容,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奖赏。
而最重要的慰藉,无疑是那个“小老虎”书包。
经过那场激烈的抢夺,书包变得更加破旧。被刘小军撕扯过的地方,布料有些毛边,卫民后来缝上去的针脚歪歪扭扭,像一道丑陋的疤痕。那颗快要掉下来的塑料眼睛,被卫民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小截红色的细绳子勉强绑住,固定在原位,使得那只小老虎看起来更像是在做鬼脸,显得有些滑稽,却又莫名地透着一股顽强。
晓光几乎时时刻刻都抱着这个书包。它不再只是一个书包,而是卫民舅舅笨拙却毫无保留的爱的象征,是那场可怕风暴后唯一牢牢抓在手里的、属于她的东西。上面有家的味道,有卫民舅舅手上的温度,也有那无法磨灭的、关于伤害的记忆,但此刻,它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港湾。
她常常把发烫的、不舒服的额头贴在小老虎粗糙的布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凹凸不平的补丁和缝线。有时耳朵疼得厉害,她就用力把小老虎抱紧,仿佛从那粗糙的触感中能汲取到一点点对抗疼痛的力量。
苏卫民似乎也明白这个书包对晓光的重要性。每当晓光抱着书包发呆或昏睡时,他就会坐在一边,伸出粗粗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也去摸一摸那只“小老虎”,嘴里发出极其轻微的、模仿老虎的“嗷呜”声,那声音低沉而温柔,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像是最蹩脚却最真诚的安眠曲。
在这个冰冷绝望的寒冬里,在这个被巨额债务和病痛压得喘不过气的家里,智力永远停留在孩童时期的苏卫民,用他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陪伴、笑脸、省下的糖块,和那个缝缝补补的“小老虎”书包——为晓光撑起了一小片微不足道却弥足珍贵的晴空。
他的守护,沉默而笨拙,却如同墙角那一点点挣扎着透进来的微光,虽然无法驱散整个屋子的黑暗,却足以照亮晓光蜷缩的角落,让她在病痛和恐惧中,还能感受到一丝笨拙而温暖的爱意。
这爱意无法治愈她的耳朵,也无法填补家底的窟窿,却像一道细微却坚韧的丝线,系住了她不断下坠的灵魂,让她在绝望的深渊里,还能依稀触摸到一点点生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