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笨拙地转过身,开始在他那堆“宝贝”里翻找。糊盒的浆糊、废纸片、铅笔头…他扒拉了半天,终于从一堆杂物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个小小扁扁的铁皮盒子——那是之前李春燕给他装饼干用的,饼干早吃完了,盒子他却当宝贝留着。
他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几颗水果糖。不是苏卫东后来买的奶糖或巧克力,而是最早那种最便宜的、透明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硬糖,有些甚至因为放久了,糖纸都黏在了一起,显得寒酸而陈旧。
这大概是他能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他拿着那个铁皮盒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晓光面前,高大的身躯再次形成一片阴影,但这次带来的不是压迫,而是一种笨拙的温暖。他伸出那只布满伤痕和颜料污渍的大手,将盒子递到晓光面前,喉咙里发出含糊而急切的“嗬…嗬…”声,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想要让她开心的期待。
“…糖…甜…” 他努力地想表达,“光光…吃…不哭…”
三个舅舅,用三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同一种核心的情感。
苏建国用语言给予最庄重的承诺和安全感。 苏卫东用笨拙的行动和破碎的词汇表达绝不分离的凶狠守护。 苏卫民则献上他所能理解的、最直接的“甜”和好。
晓光看着眼前这三个在她生命中如同山岳般的男人,此刻都蹲在她面前,用他们各自最真实、甚至有些笨拙可笑的方式,急切地想要驱散她的恐惧和不安。
大舅通红的、充满血丝却无比坚定的眼睛。 二舅别扭的、急出汗的认真模样。 三舅手里那盒寒酸却无比珍贵的糖果。
那些可怕的“坏孩子”、“不要你”、“后悔”的话语带来的冰冷和恐惧,仿佛真的被这三股笨拙却滚烫的暖流一点点融化、驱散。
她小小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抽噎声渐渐平息。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恐惧慢慢褪去,重新漾起一点点依赖和委屈的水光。
她伸出小手,没有先接三舅的糖,而是先拉住了大舅粗糙的手指,然后又轻轻碰了碰二舅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手,最后才接过三舅那个铁皮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光光…不走…” 她小声地、带着浓浓的鼻音,再次确认般地说道。 “嗯!不走!” 苏建国立刻重重回应,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苏卫东极其僵硬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肯定音节。 苏卫民看着晓光接过了糖,脸上立刻露出了憨憨的、满足的笑容。
压抑的气氛,终于被这笨拙而真挚的互动撕开了一道口子,温暖的、名为“家”的气息,重新一点点地回流,艰难地填补着被外人撕裂的伤痕。
安抚好了晓光,苏建国才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站起身,一阵眩晕袭来,他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冰冷的矮桌。
苏卫东几乎同时站起身,手下意识地伸了一下,又迅速收回,只是赤红的双瞳紧紧盯着他。
“没事…” 苏建国摆摆手,声音疲惫到了极点。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被遗弃的、包装精美的洋娃娃,又看了看晓光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陈旧铁皮糖盒。
沉默了片刻,他嘶哑地开口,像是命令,又像是自语: “…那娃娃…扔灶膛里…烧了。” “糖…光光留着慢慢吃。”
有些东西,再光鲜亮丽,带着刺骨的寒意,便不配存在。 而有些东西,再简陋寒酸,却凝聚着最纯粹的温暖,值得珍藏。
这场风暴看似暂时平息,但王秀兰留下的阴影和那句“以后有你们后悔的”,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进了这个家的肌理之中。守护的壁垒因此更加坚固,却也背负上了更沉重的压力和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