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活的微光(1 / 2)

废墟上的日子,沉重得如同压在肩头的湿棉被,吸饱了绝望的寒气。饥饿是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寒冷是如影随形的同伴,伤痛和焦虑啃噬着每一根神经。但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灰暗里,偶尔,也会猝不及防地漏下几缕微光,短暂地刺破阴霾,照亮窝棚里那方小小的“光光的家”,让舅舅们伤痕累累的心得到片刻喘息和近乎贪婪的慰藉。

**肉汤的香气:**

那是一个飘着细碎雪沫的傍晚。苏建国拖着比往日更加沉重的脚步回到窝棚,佝偻的背脊仿佛随时会被压垮。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里,除了那点少得可怜的粮票和毛票,还紧紧攥着一个用油纸仔细包着、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油纸边缘渗出一点微弱的、凝固的油渍。

“今天…清理队那边…食堂里熬骨头汤…剩了点油渣和碎肉…”苏建国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微颤,深陷的眼窝里亮起一丝微弱的光,“管事的…看我…看我干活实诚…偷偷给的…”

油纸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焦黄色、边缘带着一点炸过的酥脆的油渣,还有几小块粘连在一起的、深褐色的碎肉末!分量少得可怜,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小孩拳头大,但那浓郁的、带着油脂和肉类的特殊香气,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冰冷死寂的窝棚里激荡起巨大的涟漪!

苏卫东靠坐在墙角,原本阴郁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大哥手里那点油光发亮的“珍宝”,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吞咽声。苏卫民更是像被按下了开关,猛地从蜷缩的角落弹起,红肿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点肉,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带着巨大渴望的“咕噜”声。

没有欢呼,没有争抢。苏建国沉默地走到那个摔瘪的破搪瓷缸子旁。他将那点珍贵的油渣碎肉全部倒进去,又倒入小半缸沉淀好的水。然后,他趴在地上,用比以往更加专注、更加小心的姿态,守护着那一小簇用来加热的微弱火苗。火光跳跃,映着他布满风霜、沟壑纵横的脸,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被这微弱的暖意熨帖着。

油脂和碎肉在温水中慢慢化开,那浓郁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肉香,如同最强大的魔法,瞬间驱散了窝棚里无处不在的湿冷、尘土和绝望的气息,霸道地充盈了每一寸空间!这香气如此陌生,又如此勾魂摄魄,让三个早已习惯饥饿的胃袋发出了更加响亮的、此起彼伏的抗议声。

汤热了,浑浊的汤面上漂浮着点点金黄的油星和细碎的肉末。苏建国用那根磨得光滑的小木片,极其小心、极其公平地将汤和里面那点可怜的“干货”分成四份。最大、油星最多的一份,自然是晓光的糊糊底汤。

晓光似乎也被这异常的香气吸引了。当苏建国用小木片舀起一点点温热的、带着油花的肉汤,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抗拒或只是本能吮吸。她的小嘴微微张开,小小的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木片边缘,乌溜溜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懵懂的惊奇,随即本能地、用力地吮吸起来!吞咽得比喝奶糊糊时更有力!

“光光…喝…香…”苏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着晓光吮吸的动作,深陷的眼窝微微发红。他自己那份只有浅浅一个碗底,清汤寡水,漂浮着可怜的两三点油星和几乎看不见的肉末。他捧起碗,没有立刻喝,而是深深地嗅了一口那久违的、令人心醉的肉香,仿佛这香气本身就足以果腹。然后,才极其缓慢地、珍惜地啜饮了一小口,让那点微弱的咸鲜和油润在舌尖停留许久,才缓缓咽下。一股久违的暖意,从冰冷的食道滑入空瘪的胃袋,再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满足感。

苏卫东和苏卫民也捧着自己的那份,动作几乎同步。苏卫东闭着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将那份带着油花和零星肉末的汤水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汤,而是续命的琼浆。苏卫民则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着碗底残留的油星和一点点肉渣,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油光和巨大满足的、无声的笑容,对着墙上的太阳嘶哑地喊:“好…吃!太阳…笑!”

一小碗飘着油星的肉汤,成了这个寒冷长夜里,最温暖奢侈的盛宴。那点微弱的油光和肉香,在每个人的胃里和心头,点燃了一豆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光亮。

**模糊的“舅”:**

晓光在舅舅们笨拙却全心的呵护下,艰难地成长着。她依旧瘦小,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属于婴儿的懵懂好奇之外,似乎渐渐多了一丝对周围人和物的模糊认知。

这天午后,阳光难得穿透厚重的云层,在窝棚门口投下一小片惨淡的光斑。苏建国佝偻着背,坐在门口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怀里抱着晓光。他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沉淀的水,极其小心地给晓光擦拭小手。动作轻柔,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笨拙地避开晓光细嫩的皮肤。

晓光似乎很享受这轻柔的触碰,小脑袋舒服地靠在大舅破旧的棉袄上,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舅布满风霜、却异常专注的脸。她的小嘴无意识地动着,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咿呀声。

苏建国低着头,深陷的眼窝里满是疲惫,却依旧耐心地擦拭着。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晓光小小的掌心,带来一丝痒意。

就在这时——

晓光看着大舅近在咫尺的脸,小嘴停止了无意义的咿呀,极其认真地、皱着小眉头,似乎在努力地调动着什么。她的小嘴再次张开,这一次,不再是含糊的音节,而是极其费力地、清晰地吐出了一个模糊的、带着浓重水音的单字:

“纠…纠…”

声音很轻,很模糊,像初生小鸟怯生生的鸣叫。

但窝棚内外,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