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哪里还有药?废墟之下或许有,但早已被掩埋或哄抢一空。安置点那简陋得只有一个红十字标记的“医疗点”,药品比食物还要金贵百倍,只有重伤濒死才能分到一点点。苏建国看着弟弟眼中近乎疯狂的绝望,再看着晓光烧得通红、呼吸急促的小脸,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他猛地转身,像一头绝望的老狼,再次冲进了寒风和废墟里。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医疗点。那里早已被绝望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哭喊声、哀求声、伤员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海洋。苏建国挤在人群里,用尽力气嘶吼着:“大夫!救救孩子!我外甥女!才一岁!发高烧了!求求你们给点退烧药吧!”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穿着白大褂、同样疲惫不堪的医护人员穿梭其间,脸色麻木而无奈。一个护士被他抓住胳膊,看了一眼他布满血污和焦急的脸,疲惫地摇头:“孩子?发烧的太多了!没有药!连酒精棉球都没了!自己想办法物理降温吧!抱紧点,别冻着…” 冰冷的拒绝,如同宣判。
苏建国失魂落魄地回到窝棚,手里空空如也,只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痕。他看到卫民正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试图给晓光“降温”——他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晓光滚烫的小脸,又拿起一块被雪水浸透、冰冷刺骨的破布,小心翼翼地敷在晓光额头上,一边敷,一边对着墙上那些鲜艳的太阳,嘶哑地、一遍遍地念叨:“太…阳…热…光光…凉…金刚…赶走…热…”。
苏卫东则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窝棚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牵动身上的伤痛,让他龇牙咧嘴,却无法停下。他看着晓光烧得通红的小脸,看着卫民徒劳的努力,听着晓光越来越急促、带着水音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他猛地停下脚步,那只缠着脏污布条、依旧渗血的右手死死攥紧,指节发出可怕的“咔吧”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混着脓液从布条边缘渗出。他赤红的眼睛里,翻腾着毁天灭地的暴怒和无能为力的巨大痛苦,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断墙上!碎石簌簌落下,手背上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震:**
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那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余震。
有时在深夜,大地会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呻吟。紧接着,脚下传来剧烈的晃动!窝棚顶上的塑料布和破草帘疯狂地抖动、拍打,发出哗啦啦的巨响!角落里堆积的瓦砾碎石簌簌滚落,尘土弥漫!
每当这时,窝棚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晓光急促的呼吸声都仿佛被掐断。苏建国和苏卫东的反应快如闪电!苏建国会像护崽的母兽,猛地扑向“光光的家”,用自己整个佝偻的身躯死死罩住青瓦小床,用自己的背脊抵挡可能掉落的任何东西!苏卫东则在同一时间,拖着受伤的身体,如同炮弹般冲到窝棚最不稳固的入口处,用他高大的身躯死死顶住那摇摇欲坠的门框和剧烈晃动的破草帘子!他的肌肉虬结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任凭窝棚顶的尘土和冰碴扑簌簌落满一身,也绝不后退一步!他那只受伤的右手无法用力,就用肩膀,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抵住!
苏卫民则蜷缩在相对安全的角落,死死抱着头,身体筛糠般颤抖,眼睛惊恐地睁大到极致,望着墙上那些在剧烈晃动中仿佛也在扭曲、跳动的“会笑的太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不成调的呜咽。
晃动平息,死寂重新笼罩。苏建国从晓光身上抬起头,布满灰尘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急切地扫视着青瓦小床里的晓光。苏卫东喘着粗气,缓缓从门框边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汗水混着泥污和伤口渗出的血水,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他那只顶门框的肩膀,衣服磨破了,露出大片青紫的皮肉。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更深的疲惫。
晓光被剧烈的晃动惊醒,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那哭声因为高烧而更加嘶哑无力,在死寂的窝棚里显得格外揪心。
生存的艰辛,像冰冷的绞索,一圈圈勒紧。舅舅们用沉默的牺牲、爆发的守护和近乎幼稚的祈愿,在绝望的泥沼中,为晓光艰难地争夺着每一口食物,每一滴相对干净的水,每一次抵御病魔和地动的机会。他们的身体在饥饿、伤痛和寒冷中迅速消耗着,精神在无休止的焦虑和恐惧中紧绷欲裂。但他们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那个小小的青瓦城池里,那个被病痛折磨、被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婴孩身上。
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废墟上,“活下去”三个字,从未如此沉重,也从未如此清晰地刻在每一个人的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