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东那只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左手,极其小心、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将晓光那裹在破布里的、轻飘飘的小身体,从大哥的臂弯里“夺”了过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急切,却又在接触到那冰冷小身体的瞬间,变得异常轻柔,仿佛捧着世间最脆弱易碎的琉璃。
他将晓光紧紧抱在自己同样冰冷、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怀里!宽大的、带着青紫淤伤和破口的胸膛,试图将那个小小的身体完全包裹住,隔绝开外面所有的寒风和绝望。他低下头,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视着晓光苍白的小脸!
晓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怀抱和剧烈的动作惊扰了。她极其微弱地哼唧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却只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随即又无力地合上。苍白干裂的小嘴无意识地咂了咂,发出细微的、带着水音的抽气。
这极其微弱的反应,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苏卫东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看到了!晓光还活着!还在呼吸!
“活着…还活着…”他喃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狂喜和更深的后怕!滚烫的泪水,混合着眼角青紫伤口渗出的血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晓光冰冷苍白的小脸上,在那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冲刷出泥泞的痕迹!
他不再压抑!巨大的悲恸、后怕、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这一天一夜积累的所有恐惧、愤怒和绝望,如同汹涌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出口!他紧紧抱着晓光,将脸深深埋进那散发着微弱奶腥味和冰冷气息的襁褓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了太久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嚎啕,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呜啊——!!!”
“光光…光光…”
“舅舅…舅舅差点…差点害死你…差点…回不来了啊…呜…”
这哭声不再是暴怒的嘶吼,而是最原始、最无助的悲鸣。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也充满了深入骨髓的自责和后怕。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搂着晓光,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那只滴着血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粘稠的鲜血一滴一滴,砸在晓光襁褓边缘的破布上,洇开一片片刺目的暗红。
苏建国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是伤、如同血人般的弟弟,抱着气息奄奄的外甥女,在冰冷的泥泞中哭得撕心裂肺。他佝偻着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按在了苏卫东剧烈耸动的、沾满血污的肩膀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同样涌动着滚烫的泪水。
老郑和那两个民兵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老郑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深深锁起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罐被苏建国塞回怀里、只露出沾血边缘的奶粉罐子,又看了看在苏卫东怀中微微起伏的小小襁褓,无声地、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拖着疲惫的脚步,消失在那顶挂着“治安点”牌子的低矮窝棚里。
寒风卷过空旷的废墟,呜咽着,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天边,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缕极其微弱的、惨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下来,落在相拥而泣的兄弟俩和那个被他们死死护在怀中的小小生命身上。
苏卫东的嚎啕渐渐变成了沉重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他抬起头,脸上泪痕血污纵横,狼狈不堪。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用那只沾满血泥的左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包裹晓光的破布,试图让她更暖和一点。然后,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晓光,从冰冷的泥地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虽然摇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回家…”他嘶哑地对大哥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光光…回家…”
他不再看那个冰冷的“治安点”窝棚一眼,抱着晓光,像一头守护着唯一幼崽的受伤雄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埋葬了至亲、却也残存着他们最后一点温暖的废墟窝棚,踉跄而坚定地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沾着血和泥的脚印。怀里的晓光,在那冰冷而带着血腥味的怀抱里,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安稳,极其微弱地、发出了一声类似叹息的、细小的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