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光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刺穿了悲恸的冻土,也刺穿了麻木的神经。她小小的身体在苏建国怀里剧烈地挣扎扭动,沾满泥污的小脸憋得通红,仿佛要将出生以来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在这片埋葬了母亲的废墟上哭喊出来。这哭声带着原始的生命力,蛮横地撕扯着三个舅舅被死亡冻僵的意识,将他们从绝望的深渊边缘,硬生生拽回了冰冷残酷的现实。
苏建国抱着晓光的手臂不再只是僵硬地承受,开始笨拙地、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拍抚着那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小后背。他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低垂着,对着襁褓嘶哑地、一遍遍地重复着破碎的音节:“哦…不哭…晓光不哭…舅舅在…舅舅在…” 这安抚徒劳而无力,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确认自己还“活着”、还有“责任”的仪式。
苏卫民终于松开了死死攥着大姐冰冷手臂的手。他茫然地看着哭嚎的晓光,红肿的眼睛里巨大的悲伤被一种新的、更尖锐的茫然和恐惧取代。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身体还保持着跪伏的姿态,像一尊被悲伤定格的泥塑。
苏卫东缓缓转过身。那只砸在断墙上、皮开肉绽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粘稠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灰暗的光线下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暗红的圆点。他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在苏建国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晓光,那鲜活的生命挣扎与废墟深处冰冷的“自己”和大姐凝固的守护形成最残酷的对比。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混杂着剧痛和一丝微弱“存在感”的东西,在他空洞的眼底挣扎。
就在这时,苏卫民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蜇了一下,布满泪痕和泥污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种近乎惊惶的急切!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哭嚎的晓光,越过大哥佝偻的身影,茫然地扫过这片埋葬了家园的废墟,又猛地转向巷口的方向,声音嘶哑地、带着哭腔和一种突然惊醒的恐惧喊了出来:
“姐夫!姐夫呢?!赵铁军!赵铁军在哪?!”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苏建国和苏卫东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赵铁军!桂兰的丈夫!晓光的父亲!
清晨他推着自行车出门时的背影,那带着点小商贩精明的笑容…清晨的阳光下,大姐抱着晓光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的画面…所有被巨大悲恸暂时掩埋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回脑海!
“铁军!”苏建国抱着哭嚎的晓光,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混杂着希冀和更深的恐惧的光芒!他环顾四周,除了狰狞的废墟,哪里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铁军——!”他嘶哑地吼了一声,声音被晓光的哭嚎和自身的虚弱压得破碎不堪。
“赵铁军!”苏卫东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炸响!他猛地甩开那只滴血的拳头,赤红的双目像探照灯一样,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那个总是带着点市侩笑容、有点怕他火爆脾气的姐夫!他是晓光的爹!他应该在!他必须活着!“姓赵的!你他妈给我出来!”他吼叫着,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急切。
寻找赵铁军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瞬间压过了刚刚那几乎将他们吞噬的、面对桂兰遗体的巨大悲恸!晓光还在哭,哭得声嘶力竭,那哭声此刻仿佛变成了寻找父亲的号角!
“分头找!”苏建国嘶哑地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抱着哭嚎不止的晓光,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开始沿着自家那堆最高的瓦砾堆边缘搜寻,目光疯狂地在每一处缝隙、每一块扭曲的断木下逡巡,嘶哑地喊着:“铁军!听见吗?应一声!铁军!”
苏卫东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冲向废墟的另一侧,那是赵铁军平时停放他那辆加重“飞鸽”自行车的角落附近。他完全不顾自己还在淌血的右手,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和肩膀,粗暴地掀开沉重的石板,折断拦路的断木,踢开堆积的碎砖!每一次动作都带起大片的灰尘,口中发出凶狠的嘶吼:“赵铁军!你他妈别装死!给老子滚出来!晓光在哭!听见没有!你闺女在哭!”
苏卫民连滚带爬地扑向记忆中姐夫早上推车出门的那条路线。他手脚并用,在冰冷的瓦砾间爬行、翻找。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和暗红的血痂,膝盖被碎石磨破也浑然不觉。他一边扒拉,一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喊:“姐夫!姐夫你在哪儿啊!大姐…大姐没了…晓光在哭…姐夫你快出来啊!求你了姐夫…呜呜…” 他的喊声很快又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变成了无助的呜咽。
三个人,在埋葬了亲人的废墟上,如同三只失去方向、焦灼疯狂的蚂蚁,围绕着苏家的瓦砾堆和周边区域,不顾一切地挖掘、翻找、嘶喊!晓光尖锐的哭嚎是唯一的背景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疲惫不堪的神经。
“铁军!铁军!”
“赵铁军!你他妈死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