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凝视，极其复杂。
有恨。
那恨意刻骨铭心，仿佛要将他的神魂寸寸冻裂。
有痛。
那痛楚深不见底，几乎要从她那双清冷的仙眸中满溢出来。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迷茫与无措。
斩仙台的一角。
月老那张总是笑呵呵的老脸，此刻却写满了凝重与唏嘘。
他悄悄拉了拉身边财神赵公明的袖子，压低了嗓门。
“哎呀，是她……居然是她……”
赵公明也收起了算盘，一脸惊疑：“这林澈的因果，怎么还牵扯到这位主儿了？她不是早就断绝尘缘，一心只在天河畔织布了吗？”
“你懂什么！”月老吹了吹胡子，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当年，就是因为这小子的一段前世，害得老夫牵在他俩身上的红线……‘啪’一下，自己烧断了！”
“烧断了？！”赵公明大惊。
“可不是嘛！”月老一拍大腿，满是痛心，“老夫这辈子，见过仙神反目，见过人妖殊途，就没见过我的红线自己把自己烧了的！
那业火，差点把老夫的胡子都给燎了！你说这因果，得有多烈！”
他们的窃窃私语，淹没在众仙的嗡嗡议论中。
而场中的霓裳仙子，终于收回了投注在林澈身上的复杂凝望。
她缓缓转身。
这一次，她面对的，是那一片虚无。
是天尊意志所在的方向。
她敛眸，对着那片虚空，遥遥一拜。
“天尊在上。”
“此人前世，与我有一段未了的因果。”
“真相不明，我不允他就此魂飞魄散。”
她抬起头，直面那无上的天威。
“恳请天尊，继续轮回镜。”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普法天尊正要开口驳斥，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理由。
他可以驳斥孙悟空的“歪理”，可以无视哪吒的“胡闹”，可以用天道大义压制杨戬的“立场”。
但他无法驳斥霓裳仙子的这个请求。
因果未了，真相不明，则刑罚不当。
这是连天道法理都无法回避的根本逻辑。
他若强行阻拦，便坐实了司法天宫的审判，只是为了定罪，而非为了求真。
可他，不甘心！
就在这时，霓裳仙子动了。
她缓缓抬手，取下了发髻间那支唯一的玉簪。
玉簪离体的瞬间，她那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绝美的容颜上，竟浮现出一丝苍白。
众仙这才看清，那并非一支普通的玉簪，簪身之上，隐有星河流转，散发着精纯的本源气息。
是她的本命法器，织星簪！
“霓裳愿以‘织星簪’为质，抵押于天道之前。”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虚弱，却愈发决绝。
“只求天尊，开镜，求一个真相！”
她以自身万年道行，做了一场豪赌！
普法天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投向那片虚空，等待至高无上的裁决。
斩仙台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过了千万年那般漫长。
终于。
一个威严、浩瀚、不含任何情绪的意志，如天雷滚滚，降临在每个神仙的心头。
“准。”
只有一个字。
却重如泰山。
普法天尊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最终还是缓缓垂下了准备下令的手，闭上了双眼。
他败了。
不是败给了孙悟空的棒子，不是败给了哪吒的枪，也不是败给了杨戬的刀。
而是败给了他最尊崇的“法理”本身，以及那玄之又玄，却能凌驾于法理之上的……“因果”。
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向林澈的目光中，怒火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看待“异端”的、彻骨的冰寒。
得到允准的瞬间，霓裳仙子对着虚空再次一拜。
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锁住了轮回镜。
嗡！
斩仙台中央的轮回镜，在沉寂了片刻之后，光芒大盛！
那刺目的光华，让众仙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镜面之上，原本定格的、丰年镇万民叩拜灶君庙的画面，开始飞速流转、破碎、重组。
斩仙台的肃杀与冰冷，正在褪去。
天兵天将的刀枪寒光，正在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沁人心脾的青山绿水。
风是暖的，水是活的。
镜中的景象，最终定格在一方荷塘边。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的清秀书生，正坐在池塘边的青石上，手中捧着一卷书，摇头晃脑，苦读不辍。
一阵微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发丝。
他似乎有些倦了，放下了书卷。
他抬头，看向池塘中，那一朵开得最盛的，亭亭玉立的莲花。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
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