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十一年春的科布多,积雪刚融到露出枯黄的草尖,风里还裹着未散的寒意。胤祥攥着份皱巴巴的战马损耗清单,在军帐里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二十圈,靴底蹭着地面的毡毯,留下一道道浅痕。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却压不住他心头的焦虑 —— 准噶尔一战虽胜,清军骑兵的战马却折损了六成,剩下的三百多匹,要么是牙口过老的疲驹,要么是腿上带伤的病马。方才他去校场,亲眼见一个士兵牵着匹棕马巡逻,那马走三步就打个颤,蹄子在冻土上打滑,差点把士兵摔下来。
“王爷,江姑娘从张家口来了密信!” 亲兵掀帘进来,寒风裹着雪粒扑进帐内,他手里的信封沾着尘土,边角还被马汗浸得发潮。胤祥几乎是抢过信,指尖捏着信纸都发紧,拆开一看,江兰那笔熟悉的小楷透着沉稳:“已知科布多战马短缺,臣已联络俄罗斯商人伊万,其商路直通哈萨克汗国。伊万三年前曾受臣防潮之助,愿为牵线,三日后在张家口驿馆议购马事宜,或可解燃眉。”
胤祥悬着的心猛地落了半截,他靠在案边,指尖在 “防潮之助” 四个字上顿了顿 —— 他早听江兰提过,瑞祥号和俄商有皮毛生意往来,却没想到这层旧情竟能在战时派上用场。他立刻叫亲兵磨墨,提笔回信时,字迹都比平时快了几分:“需良马千匹,务必能扛西北寒冬、耐长途奔袭,且无隐疾。若此事能成,臣必奏请皇上重赏,绝不亏待!” 信写完,他又怕亲兵送得慢,特意嘱咐:“骑最快的马,日夜兼程去张家口,务必让江姑娘三日前提早知道!”
此时的张家口,瑞祥号分铺的后院里,正飘着砖茶的清香。江兰蹲在打包台前,看着伙计老周给砖茶裹油纸,指尖轻轻按了按油纸的厚度:“再裹一层,哈萨克那边商路要走三个月,春夏之交多雨,可不能让茶受潮。” 老周应着,手里的油纸裹得又快又紧,每块砖茶都被压成规整的方块,外层浸过桐油的油纸泛着淡光,像给茶块穿了层防水衣。
“姑娘,这改良的砖茶真能行?” 老周一边打包一边问,“去年给蒙古部落送的普通砖茶,走了两个月就霉了三成,这次要是再出岔子,哈萨克人该不相信咱们了。”
“放心,” 江兰拿起一块砖茶,在耳边轻轻敲了敲,声音清脆,“这茶是用江南春茶的嫩芽压的,比普通砖茶紧实三成,再加上两层桐油油纸,就算淋了雨也渗不进去。前几天我让伙房煮了块放了半个月的样品,茶汤还是红亮的,一点霉味都没有。” 她指着墙角堆着的棉布,“还有那些布,是大嫂特意让织坊织的,比普通棉布密三成,用的是新疆的长绒棉,做皮袍衬里又暖又耐穿,牧民们肯定喜欢。”
说话间,院外传来一阵生硬的汉语,带着俄罗斯口音:“江姑娘!江姑娘!我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高个子男人掀帘进来,身上裹着件黑色皮袄,领口还沾着草原的草屑,正是俄罗斯商人伊万。他怀里紧紧揣着个羊皮卷,双手递到江兰面前,脸上满是急切:“这是哈萨克汗国使者帖木儿的信物,他说…… 说你们要是能拿出像样的货物,千匹良马不是问题!”
伊万的手指冻得发红,江兰见状,先让老周倒了杯热奶茶递过去。看着伊万捧着杯子暖手的模样,江兰想起三年前的旧事 —— 那时伊万第一次来张家口做皮毛生意,运了两千张狐皮,没想到张家口多雨,皮毛在货栈里捂了半个月,发霉的竟有八百多张,他蹲在货栈门口哭,说要是赔了本,连回俄罗斯的船票都买不起。是江兰教他用石灰粉铺在货栈底层防潮,再把樟木切成小块塞进皮毛堆里驱虫,还帮他联系了京城的瑞蚨祥,把没发霉的狐皮卖了个好价钱。自那以后,伊万就把江兰当成恩人,每次来张家口,都要带些俄罗斯的蜜饯当礼物。
“伊万,帖木儿使者什么时候到?” 江兰接过羊皮卷,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哈萨克的狼图腾,旁边用突厥文写着 “愿以马易货,诚待之”。
“三天后!” 伊万喝了口奶茶,语速飞快,“帖木儿带了五十个随从,还有两百匹先遣的马,说是让你们先验验成色。他还说,哈萨克大汗最看重诚意,要是你们的货不好,他立马就走!”
江兰点点头,心里有了底:“你放心,货物都准备好了,绝对不会让帖木儿使者失望。对了,帖木儿使者有什么喜好?比如喝茶,是喜欢浓的还是淡的?”
伊万想了想:“他喜欢喝浓茶,还爱吃奶酪!上次我给他带了块俄罗斯的黑奶酪,他很喜欢!”
江兰立刻让老周准备:“去买些上好的奶酪,再备些蜜饯,三天后驿馆的桌子上摆上,别怠慢了使者。”
三日后,张家口驿馆的正厅里,气氛有些紧张。江兰坐在主位,身边是秋杏 —— 秋杏学过些突厥语,特意来当翻译;对面坐着的哈萨克使者帖木儿,穿着件绣着金色狼图腾的皮袍,腰间挂着把银柄弯刀,目光锐利地扫过桌上的样品,最后落在那块改良砖茶上。他伸出手指,用刀鞘轻轻敲了敲砖茶,眉头皱了起来:“江姑娘,这些东西,就能换千匹良马?” 他的汉语不算流利,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重音,“我们哈萨克的马,是草原上最好的马,能扛住零下三十度的寒冬,能跑三天三夜不歇脚。你们的茶,要是走半道就霉了,布要是穿半年就破了,我们岂不是亏了?”
说着,帖木儿拿起砖茶,用弯刀尖划了道痕,眼神里满是怀疑:“我见过不少大清商人的砖茶,都是用碎末压的,煮出来的茶汤像泥水,还带着霉味。”
江兰没急着辩解,而是对秋杏说:“把伙房煮好的茶端上来。” 很快,伙计端着个铜壶和几只木碗进来,江兰亲自给帖木儿倒了碗茶,茶汤红亮得像琥珀,热气裹着茶香飘满了正厅。“帖木儿使者尝尝,” 江兰笑着说,“这茶是用春茶嫩芽压的,煮三分钟就能出味,耐泡得很,一壶茶能煮五次,你们牧民在草原上放牧,煮一壶就能喝一天。”
帖木儿半信半疑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忽然亮了 —— 茶汤醇厚,带着淡淡的蜜香,比他之前喝的碎末茶好喝太多。他又喝了一口,放下碗时,语气缓和了些:“这茶还不错,可布呢?”
江兰让秋杏拿过一块棉布,递给帖木儿:“您摸摸,这布是用新疆长绒棉织的,比普通棉布密三成。我们做过试验,用这布做的衣服,洗十次都不会变形,也不会起球。你们牧民骑马多,衣服容易磨破,这布正好耐用。” 她又拿起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兰馨医馆配的风寒药,“这里面是治风寒的草药,有麻黄、甘草、生姜,都是晒干磨成粉的,煮水喝就能治感冒。你们草原上冬天冷,牧民们容易着凉,这药包用得上。”
帖木儿摸了摸棉布,又闻了闻药包的草药香,眼里的疑虑渐渐消散,却还是没松口:“千匹良马是我们大汗的底线,你们还得答应一个条件 —— 让瑞祥号在我们的贸易重镇阿拉木图设分铺,往后我们要的茶、布、药,都从你们这里买,不能找别的商人。”
江兰心里一喜 —— 她要的就是这个!设分铺不仅能稳定战马供应,还能打通通往中亚的商路,把新政的农种、医理传过去。她立刻点头:“可以!瑞祥号的分铺会派懂哈萨克语的伙计,价格按市价,绝不哄抬。我们还能教你们的牧民种耐旱的玉米,”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玉米种子,递给帖木儿,“这是我们改良的玉米种,耐旱,产量高,一亩地能收两石,比你们种的燕麦产量高一半。你们牧民要是种了玉米,冬天就不用愁粮食不够了。”
帖木儿接过玉米种子,放在手心看了看 —— 金黄的颗粒饱满,比他见过的燕麦粒大不少。他没想到江兰不仅愿意设分铺,还愿意教种玉米,当即拍了拍桌子:“好!三天后,在张家口城外的牧场交割!我带五百匹马来,你们先验,要是满意,剩下的五百匹半个月内到阿拉木图,你们派人去拉!”
消息传到科布多,胤祥高兴得差点掀了军帐的帘子。他立刻叫人找来江柱子 —— 江柱子在军营待了五年,最懂马的脾性,从牙口到马蹄,看一眼就能判断马的好坏。“你带五十名士兵,骑最快的马去张家口,务必把每一匹马都验仔细了!” 胤祥拍着江柱子的肩膀,“这千匹良马,是咱们守西麓的关键,可不能出半点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