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微妙的 “边界”(1 / 2)

雍正二十九年十月末的京城,深秋的寒风裹着碎雪粒,“嗖嗖” 地刮过紫禁城的宫墙,卷起墙根下堆积的梧桐叶,在青石板上打旋儿。已近子时,御书房外的廊下却还悬着两盏羊角宫灯,昏黄的油光透过薄纸,在廊柱上投下斑驳的影,也映出廊下那道裹着深青色厚披风的纤细身影 —— 江兰双手捧着个铜制暖手炉,炉身的缠枝莲纹被体温焐得发烫,指尖却仍忍不住轻轻叩着廊柱,目光像钉在御书房紧闭的朱漆门上,连门缝里漏出的一丝药香都没放过。

门内偶尔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都拖着微弱的尾音,像细针似的扎在江兰心上。她还清晰记得,今日清晨早朝时,胤禛穿着明黄朝服,站在太和殿的丹陛上,手里捏着西北屯田的舆图,声音洪亮地跟大臣们议着 “水渠要绕开戈壁,引伊犁河的水”;午后她去军机处送《肺痨药方推广折》时,却见皇上靠在龙椅上,脸色泛白,额角渗着冷汗,手里还攥着笔,说 “这方子能救西北戍边的士兵,不能等”,最后被太医院的王院判硬按在床上静养,才把奏折暂搁在案头。苏培盛当时急得直搓手,跟她说 “皇上这是累的,连着半个月没睡好,白天议新政,夜里还批折子”。

“姑娘,您都在这儿站快一个时辰了,脚都冻僵了吧?”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小禄子捧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双手冻得通红,说话时哈出的白气都凝在唇上,“太医嘱咐了,风寒怕过病气,您要是也病了,兰馨银行的军屯拨款、医学班的药方推广,可都没人盯了。旁边的值房烧着地龙,您去歇会儿,有动静我立马跑着来叫您!”

江兰接过姜汤,瓷碗的温热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却没立刻喝,只是轻轻放在廊栏上 —— 碗沿还沾着几粒姜丝,是小禄子特意加的,说 “驱寒最管用”。她从袖中掏出个折迭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账本,指尖摩挲着封面上 “西北新政进度” 的小字,低声道:“不用,我在这儿等着就好。皇上醒了要是问起军屯的地圈了多少、医工什么时候能去伊犁,我得立马答上来。这账本是我下午跟老周核对的,军屯地已经圈了三千亩,够两百个士兵种玉米了;医工的药材也备齐了,就等皇上批了拨款,下个月就能出发。”

她说话时,寒风又卷了过来,吹得披风的下摆轻轻晃,也吹得宫灯的光颤了颤。江兰下意识拢了拢披风领口,想起傍晚从瑞祥号来宫里时,娘江王氏特意把这披风找出来,翻出里面缝着的兔毛里子,说 “宫里比家里冷,这披风暖和,你要是冻着了,谁给皇上递新政的消息”;大哥江石头在宫门值勤,见了她还把自己的暖手袋塞给她,说 “京营已经加了巡逻,八爷党残余要是敢来作乱,咱们立马拿下,你只管在宫里守着皇上,新政的事有我们帮衬”。

这些话像暖炉似的焐着她的心,却也让她更不敢离开。她太清楚了,胤禛是新政的掌舵人,他倒下了,宗室里那些原本就观望的人肯定会更犹豫,八爷党残余说不定还会趁机传 “新政要停” 的流言;兰馨银行的商户、医学班的学生、西北的农户,都在等着新政推进的消息,她得在这儿撑着,让宫里的人、让所有支持新政的人知道,新政的事没停,乱不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着侍卫低低的通报:“怡亲王到 ——”

江兰抬眼望去,就见月色下,胤祥穿着件深蓝色的亲王朝服,外面罩着件玄色暗纹披风,披风的下摆扫过青石板,没发出一点声响。他手里提着个紫檀木药箱,箱子上的铜锁擦得锃亮,身后跟着太医院的王院判,王院判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想来是刚配好的汤药。胤祥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人,走到廊下看到江兰时,脚步只顿了一瞬,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 他大概早就猜到,江兰不会只来探病,更会来守着新政的消息。

“皇上情况如何?” 胤祥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风声盖过,目光掠过江兰放在廊栏上的姜汤,又快速移到御书房的门上,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他昨夜就从宗人府的侍卫那儿听说皇上风寒,本想连夜进宫,却怕深夜惊扰了皇上休息,今早天不亮就去了太医院,盯着王院判配 “驱寒汤”,又让人去王府药库取了最好的人参,切成薄片包好,才匆匆赶来。

“已退烧了,王院判下午诊脉说,只是气虚,还需静养。” 江兰也压低声音,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暖手炉的炉盖,“太医嘱咐了,夜里别吵醒皇上,明早再复诊。您要是想让王院判再看看,我让小禄子去通报苏培盛,咱们轻着点,别惊动皇上。”

“不用,先让皇上好好睡。” 胤祥摆摆手,示意王院判在廊下候着,自己则往前挪了两步,与江兰隔着约莫两尺的距离 —— 不远不近,正好是君臣之间该有的分寸,既没显得生分,也没越界。他望着御书房的门,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才稍稍松了口气,轻声道:“西北屯田的水渠图纸,我让工部改了三版,把戈壁段的坡度调缓了,这样冬天不容易冻裂,等皇上好些了我再呈上来;还有,弘晓喝了你送的那个润肺药方,这几日咳嗽轻多了,夜里能睡整觉了,刘侍妾说,孩子今早还主动吃了半碗粥。”

这话里藏着两层意思 —— 前半句说水渠图纸,是实打实的新政公事;后半句提弘晓,是悄无声息的谢恩,却没说 “感谢” 二字,也没提 “特意送药”,只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江兰听懂了,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也只捡着公事回:“那就好。肺痨药方在西城的义诊点已经用了一百多剂,有二十三个百姓的咳嗽都好了,太医院已经把它纳入‘惠民药方’,下个月就能往江南、西北传;兰馨银行的军屯医疗拨款也准备好了,一共五千两,够医工带半年的药材,就等皇上批了,医工们随时能去伊犁。”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并肩站在廊下,望着御书房的门。宫灯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没重叠 —— 胤祥的影子在左,江兰的在右,中间隔着一道细细的缝,像他们之间那条心照不宣的边界。寒风又刮了过来,江兰手里的暖手炉没拿稳,“咚” 地轻撞了一下廊栏,她慌忙去扶,炉身却还是滑了一下。胤祥下意识地伸了伸手,指尖都快碰到炉盖了,却又猛地顿住,转而指了指廊栏内侧:“放这儿吧,靠着柱子,稳些。”

江兰点点头,把暖手炉挪到廊栏内侧,正好挨着那碗没喝的姜汤,热气混在一起,在廊下氤氲出一小片暖雾。她看着胤祥垂在身侧的手 —— 指节分明,还沾着点药粉,想来是刚才帮王院判包药材时蹭上的 —— 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江南赈灾时,他也是这样,手里捏着粮船的调度单,指尖沾着墨,却还不忘叮嘱她 “小心赵奎的人使坏”;想起送药方时,李忠说 “王爷拿着药方看了半宿,还让我去药铺问用法”。这些细碎的事像珠子似的串起来,让她心里满是安稳 —— 他们之间,从来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一句简语,就能懂对方的关切,更懂要守住 “公私” 的边界,不让私谊给新政添乱。

“王爷,江姑娘,” 廊下的寂静忽然被轻轻的脚步声打破,苏培盛捧着个空药碗从御书房里出来,碗沿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汁,他眼眶红红的,想来是守了皇上一夜没合眼,见两人站在廊下,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却没多问,只放低声音道,“皇上刚醒了会儿,喝了小半碗药又睡了,临睡前还念叨着‘西北的水渠别耽误’‘兰丫头别在外面冻着’,让老奴跟您二位说,新政的折子先放着,等他好了再议,您二位也早点回去歇着,身子要紧。”

“知道了。” 胤祥点头,转身对王院判吩咐道,“你留在这儿,明早天一亮就给皇上复诊,药方按今天的剂量来,别随便改;要是皇上夜里再咳嗽,就把我带来的人参片加一片在药里,温和些,不伤人。”

“老臣遵旨。” 王院判躬身应道,捧着布包往值房去了。

胤祥又看向江兰,目光在她披风领口的兔毛上扫了扫 —— 那兔毛被风吹得有些乱,沾了点雪粒,他喉结动了动,却只轻声道:“夜里风大,你这披风虽厚,也抵不住寒,早点回去吧。新政的事急不得,等皇上好了,咱们再一起议,误不了。”

“嗯。” 江兰轻轻颔首,看着胤祥转身离开的背影 —— 玄色披风的下摆扫过青石板,没回头,却在走到廊尽头时,停顿了一瞬,像是在确认她会不会立刻离开。她拿起廊栏上的姜汤,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寒意,却没立刻走,而是把手里的蓝布账本递给小禄子,叮嘱道:“明早皇上醒了,你把这个给苏公公,让他呈上去 —— 里面记着军屯的地、医工的药材,还有药方推广的进度,别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