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四年四月末,兰馨护理坊的薄荷香气里,突然混进了压抑的哭声。江兰刚给一位老人看完风寒,就见护理坊的学徒翠儿蹲在墙角,双手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眼泪把纸都浸湿了。
“翠儿,怎么了?” 江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翠儿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的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还盖着一个模糊的手印。“江姑娘,我…… 我被张地主骗了。” 翠儿哽咽着说,“我娘病了,想把家里那二分地卖了换药钱,张地主说给五十两,让我按手印。可我不识字,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三两’,现在他只给三两,还说我已经按了手印,不认账……”
江兰拿起纸,上面的 “三两” 二字写得极小,还被墨水晕得快看不清,显然是张地主故意为之。她心里一沉 —— 这不是第一次遇到包衣女子因识字不足吃亏了。前几日,春桃去集市买布,布铺老板见她只识数字、认不全 “尺”“文” 的组合写法,故意把 “五十文一尺” 的价签写成 “八十文”,她没看懂文字表述,只盯着数字付了钱,回家对账才发现多收了三百文;上个月,护理坊的另一个学徒秋菊,帮家人领工钱时,账房先生故意把 “五两二钱” 算成 “四两二钱”,她看不懂账本上的汉字批注,只能吃哑巴亏。
“识字不够,连自己的血汗钱、救命钱都守不住。” 江兰扶着翠儿站起来,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 在护理坊附设一个 “女子识字班”,教包衣女子读常用字、写文书、算账目。她们不用学高深的诗文,只要能看懂地契、算清工钱、不被文字陷阱坑骗,就够了。
当天晚上,江兰就跟春桃、林巧商量。春桃第一个支持:“姑娘,这主意太好了!我小时候跟着娘学过几个字,能认数字、写自己的名字,可护理坊的账目单上满是‘药材斤两’‘护理时长’的复杂字,我还是得麻烦周明先生念给我听。要是能系统学,以后我自己就能管账,不用总麻烦别人了。”
林巧也点头:“是啊,护理坊的不少姐妹都跟我提过,想多认点字。上次教她们记护理笔记,好多人只能画圈代替‘发烧’‘换药’的字,要是开了识字班,她们不仅能记笔记,还能帮家里看地契、算工钱,再也不会被坑了。”
江兰很快定了计划:场地就用护理坊旁边的空屋,之前是放草药的,收拾出来正好能摆四张桌子;教材自己编,选 “地、钱、药、工” 这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常用字,每个字配着春桃画的简易插图(比如 “地” 字旁边画一小块田,“钱” 字旁边画一枚铜钱),算术就结合实际场景教 —— 比如 “买二斤当归,每斤八十文,一共多少钱”“领五两工钱,花三两买米,还剩多少”,确保学了就能用;学员面向包衣女子,不管年龄大小,只要愿意学,都能来,学费全免,还管午饭(江兰自掏腰包,从瑞祥号的利润里拿出一部分)。
消息传出去后,报名的人挤破了护理坊的门。第一天就来了二十多个学员:有翠儿这样完全不认字的年轻姑娘,有五十多岁的张嬷嬷(之前在王府当差,因认不全文书被辞退),还有带着孩子的李嫂(能认几个字,却看不懂账本,想学会后教孩子)。江兰按基础分成两个班:启蒙班教 “常用字认读 + 写姓名”,由春桃辅助 —— 她毕竟有基础,能帮学员纠正笔画;进阶班教 “文书阅读 + 算术记账”,江兰亲自带。
四月二十八,女子识字班正式开课。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空屋里的木桌上,桌上摆着江兰亲手写的字卡 —— 每张字卡上都有一个大字,,旁边贴着春桃画的插图。江兰拿着 “契” 字卡,笑着对启蒙班的学员说:“大家看,这个字念‘契’,地契、房契都有它,以后有人让你们按手印,先看清这字旁边的数字,是‘五十两’还是‘三两’,千万别再被坑了。”
张嬷嬷颤巍巍地接过字卡,手指摸着 “契” 字的笔画,眼里满是激动:“活了五十多年,终于知道‘地契’上写的啥了。” 李嫂抱着三岁的儿子,一边跟着念 “钱、米、布”,一边教儿子指认插图:“宝宝,看,这是‘米’,咱们吃的米饭,以后娘教你写。”
进阶班的课更注重实用。江兰拿着春桃整理的 “布铺价目单” 样本,教大家认 “一尺”“一丈” 的表述:“大家看,‘五十文一尺’,‘尺’字在数字后面,就是说每尺五十文,买三尺就是一百五十文。以后买东西,先找‘尺’‘斤’‘两’这些字,再看前面的数字,就不会被换价签骗了。”
翠儿学得最认真,她把字卡用线串起来,挂在腰上,干活间隙就拿出来认;晚上回家,还在油灯下照着教材练字,手指磨出了茧子也不放弃。半个月后,她不仅能认会两百多个常用字,还能看懂简单的地契条款 —— 有次张地主又来催她按手印,她拿起纸,指着 “三两” 二字说:“张地主,这上面写的是三两,不是五十两,你要是再骗我,我就拿着这纸去顺天府告你!” 张地主没想到她突然能看懂文书,吓得连忙跑了。
翠儿的事在包衣女子中传开后,更多人想来识字班。不到一个月,学员就增加到了四十多个,江兰只能再找王瑞,借了瑞祥号旁边的一个小铺,分成三个班上课,还请了算术夜校毕业的两个女学员(之前是包衣,学会算术后留在瑞祥号当账房)来当助教 —— 她们能帮进阶班的学员练算盘,春桃则专注辅助启蒙班,教大家握笔、写笔画。
可麻烦也随之而来。五月中旬的一天,镶黄旗的塔克图大人突然带着两个家丁,闯进了识字班。当时江兰正在教进阶班看工钱账本,春桃在旁边帮启蒙班的学员纠正 “钱” 字的写法,塔克图一脚踹开门,指着江兰怒斥:“江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开什么女子识字班!‘女子无才便是德’,包衣女子只配干活、生娃,学认字有什么用?这不是败坏风气吗!”
学员们吓得都站了起来,张嬷嬷护在江兰前面:“大人,我们学认字是为了不被人骗地、骗钱,没败坏风气!”
“你一个老奴才,也敢跟我说话!” 塔克图瞪着张嬷嬷,“这识字班必须停了,再开,我就禀明皇上,治你们的罪!”
江兰冷静地走到塔克图面前,语气平静却坚定:“塔克图大人,请问‘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哪部律法规定的?朝廷没说女子不能识字,也没说包衣女子只能干活。我的学员里,有被地主骗了地契的,有被账房坑了工钱的,她们学认字,只是想守住自己的血汗钱,这有错吗?”
“你……” 塔克图被问得说不出话,又强辩道,“可女子学了认字,心思就野了,不安分守己,这不是败坏风气是什么?”
“安分守己,不是靠识字多少来约束的。” 江兰指着墙上春桃画的插图字卡,“她们学了认字,能帮家里算工钱、看地契,能记护理笔记帮百姓看病,这是在帮朝廷分忧,怎么会是败坏风气?大人要是觉得女子识字不好,那太医院的女医、王府里管文书的女史官,难道也该停了她们的差事?”
塔克图被怼得脸色铁青,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撂下一句 “我会禀明皇上,让皇上评理”,就带着家丁气冲冲地走了。
学员们都慌了:“姑娘,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啊?”
江兰安抚道:“大家别怕,我这就去宫里见皇上,跟皇上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