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年腊月,京城的雪下得绵密,像撕碎的棉絮飘在灰蓝色的天空里。瑞祥号总号的五间铺面都敞开着门,伙计们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褂子,正忙着把新到的丝绸、药材往货架上摆 —— 杭州来的杭绸还带着水汽,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山西的党参扎成小捆,药香混着雪后的寒气飘出老远。柜台前挤满了买年货的百姓,一个穿着蓝布棉袄的妇人正拿着一匹粉色绸子,笑着对伙计说:“这绸子我要了!给我闺女做嫁妆,上次她表姐结婚就是穿的瑞祥号的,好看得很!”
江兰站在后院的账房里,和王瑞一起核对西北分店的筹备清单。桌上摊着一张泛黄的西北地图,西安、兰州的位置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 “铺面租金:每月五十两”“伙计名额:十人”“首批货物:丝绸两百匹、药材三百斤”。王瑞用手指点着兰州的位置:“兰丫头,兰州分号的铺面我让张明去看过了,就在城中心的鼓楼街,旁边就是粮店,人流量大,就是租金比京城便宜三成,划算得很。”
江兰刚在清单上画了个勾,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伙计的惊呼:“小禄子公公,您怎么来了?雪这么大,快进屋暖和暖和!” 抬头一看,兰馨社的小禄子正顶着一头雪跑进来,黑色的宫装外套满了雪粒,冻得鼻尖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纸条边缘都被汗水浸得发卷。
“江姑娘!不好了!” 小禄子冲进账房,连喘几口粗气,把纸条递过来,“宫里刚散朝,礼部侍郎赵谦大人弹劾您!说您‘一介包衣女子,经商获利过多,恐乱国法’,还说您‘勾结淳亲王、十三爷,借新政之名谋私’!苏总管让我赶紧来报信,皇上让您暂时别进宫,等他的旨意!”
江兰接过纸条,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潦草的字,正是小禄子记下的弹劾内容。她心里一沉 —— 赵谦这个名字她记得清楚,此人是康熙朝的老臣,素来守旧,去年她开设算术夜校时,赵谦就曾在朝堂上说 “女子抛头露面教吏读书,有违礼教”,只是当时胤禛没理会。如今瑞祥号年底纳税额核算出来,竟有一万五千两,占了京城商户总纳税的一成,比几家宗室商号加起来还多,想来是有人眼红,撺掇赵谦出头发难。
“兰丫头,别慌!” 王瑞连忙把清单收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比平时更坚定,“咱们瑞祥号的每一笔生意都经得起查!进货有账本,卖货有记录,纳税更是每月提前送到户部,刘主事还夸咱们是‘京城商户的表率’!赵谦这是故意找茬,我这就去户部,把今年的纳税账本、进货清单都取来,再让各地分店把伙计的名册统计好,咱们有证据,不怕他污蔑!”
江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她知道慌乱无用,赵谦弹劾的核心无非两点:一是 “女子经商”,二是 “获利过多”。要反驳这两点,就得拿出实打实的功绩 —— 瑞祥号解决了多少人的生计,为新政做了多少实事,这些才是最有力的武器。“王大哥,你去户部时,顺便找刘主事要一份咱们的纳税证明,盖户部的印,这样更有说服力。我让林巧去护理坊,统计一下护理坊和各地分店的就业人数,特别是包衣子弟和流民的数量,这些人能有活干,都是瑞祥号的功劳。另外,你让周明把咱们去年帮着平价卖粮、捐番薯种子的记录找出来,这些都是帮百姓的实事,不能让赵谦抹杀掉。”
王瑞点点头,抓起挂在墙上的棉袍就往外走,棉袍的下摆扫过账房的算盘,珠子 “噼里啪啦” 响了一阵,像是在为他助威。江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转身喊来伙计:“去把林巧姑娘请来,就说我有急事找她。”
没等林巧来,江兰家的邻居张婶就急匆匆跑来了,手里还拿着江王氏托她带的棉袄:“兰丫头,你娘让我给你送棉袄,说雪大,别冻着。对了,刚才我在集市听说,有人在朝堂上弹劾你,这是真的吗?”
江兰接过棉袄,心里一暖:“张婶,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您别担心,我没做错事,皇上会明察的。”
“那就好,那就好!” 张婶拍了拍胸口,“你可是咱们百姓的恩人啊!去年粮荒,要不是你让瑞祥号平价卖粮,我家老头子早就饿坏了;前阵子我小孙子出疹子,也是护理坊的姑娘给看好的。要是有人敢冤枉你,咱们街坊邻居都去宫门口给你请愿!”
张婶刚走,林巧就带着护理坊的春杏来了。春杏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装着护理坊的学员名册。“江姑娘,您找我?” 林巧擦了擦鞋上的雪,“春杏刚从保定分号回来,说保定的百姓都很喜欢咱们的护理服务,还想让咱们多派几个姑娘去。”
“先不说保定的事。” 江兰把弹劾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需要你统计一下,护理坊现在有多少学员,其中多少是贫苦女子,多少是之前没活干的;还有瑞祥号各地分店的伙计,多少是包衣子弟,多少是流民。把这些数字整理好,越快越好。”
春杏立刻打开布包,拿出名册:“江姑娘,护理坊现在有五十个学员,其中三十个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之前靠缝补度日,十个是流民的女儿,跟着家人逃荒来的;瑞祥号的伙计我也大概知道,总共有三百二十人,天津分号的张明掌柜说,他那里有二十个伙计是流民,之前在通州乞讨,是您让王掌柜收留的。”
林巧也补充道:“我这就去跟各地分店的管事联系,让他们把伙计的详细名册送来,保证半个时辰内给您统计好。”
江兰点点头,又让伙计去宫里给苏培盛递消息,请他帮忙把瑞祥号支持新政的事告诉胤祥 —— 她知道,胤祥最清楚她做的实事,有他在朝堂上说话,事情会好办很多。
不出半个时辰,江兰的家人就都赶来了。江老实刚从集市买完年肉回来,手里提着一块三斤重的五花肉,听说弹劾的事后,手一抖,五花肉 “啪” 地掉在地上,沾了一层雪。“这…… 这赵谦是疯了吗?咱们兰丫头没做错事啊!瑞祥号都是正经做生意,纳税比谁都积极,怎么就‘乱国法’了?”
江王氏连忙蹲下身捡肉,手里还拿着没缝完的棉袄 —— 是给丫蛋做的新年衣裳,针脚细密,上面绣着小兰花。“肯定是有人眼红咱们兰丫头!之前瑞祥号帮着推广番薯,帮着防治痘疫,百姓都夸好,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滴在棉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丫蛋抱着一个布偶跑进来,布偶是江兰之前给她做的,穿着迷你版的护理坊制服。“娘,您别哭!” 丫蛋爬到江兰身边,仰着小脸说,“姐姐是好人,那些说姐姐坏话的都是坏人!俺去跟皇上说,俺把这个布偶带给皇上看,告诉皇上姐姐救了好多人!”
江兰把丫蛋抱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雪:“丫蛋乖,皇上和十三爷都知道姐姐是好人,不用你去说。咱们在家等消息,等事情过去,姐姐带你去买糖糕。”
而此刻的养心殿,朝堂之上早已是剑拔弩张。礼部侍郎赵谦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手里高举着奏疏,声音洪亮得能穿透殿内的寂静:“皇上!臣有本奏!江兰一介包衣女子,不安于内宅相夫教子,反而广开商号,如今瑞祥号分店已达十余家,遍布江南、华北,全年纳税一万五千两,竟超宗室商号!此乃‘女子干政’之兆!更有甚者,臣听闻江兰常与淳亲王、十三爷往来,借推行新政之名,行谋私之实 —— 算术夜校的吏员多是她的亲信,痘疫防治局的药材采购皆由瑞祥号包揽!若不加以约束,恐坏朝廷纲纪,动摇国本!”
赵谦的话音刚落,工部尚书孙大人立刻出列附和,他是康熙朝的旧臣,与年希尧曾有同僚之谊,去年年希尧被罚俸时,孙大人就曾暗中不满。“皇上!赵大人所言极是!女子经商本就不合礼教,江兰却如此张扬,恐引天下女子效仿,无人务农、无人养蚕,届时粮食短缺、丝绸断绝,国何以安?臣请皇上严惩江兰,查封瑞祥号,以正国法!”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大臣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龙椅上的胤禛身上。胤禛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上的和田玉如意,玉如意是康熙年间的旧物,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殿内的大臣,最后落在胤祥身上:“胤祥,你常与江兰商议新政事务,她的为人、她做的事,你最清楚。此事你怎么看?”
胤祥从班列中走出,身上的蓝色亲王朝服衬得他身姿挺拔。他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皇上,赵大人、孙大人所言,实属无稽之谈!臣请皇上明察 —— 江兰经商,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于社稷、有功于百姓!”
“有功?” 赵谦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十三爷!她一个女子,经商获利百万,与宗室往来密切,这难道是有功?”
“获利多,是因为她经营有方,且心怀百姓,而非谋私!” 胤祥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本,账本封面用红绸包着,上面写着 “瑞祥号雍正十二年纳税明细”,是他特意让户部刘主事提前准备的。“皇上,这是瑞祥号今年的纳税记录,由户部审核盖章,绝无虚假!全年纳税一万五千两,占京城商户总纳税的一成,比去年增长三倍!且江兰从未偷税漏税,每月初五准时将税款送到户部,刘主事说,瑞祥号是京城唯一一家‘月月提前纳税’的商户!”
他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皇上,这是瑞祥号去年支持民生的记录 —— 去年三月粮食危机,江兰让瑞祥号拿出五百石储备粮,以三十文一升的平价售卖,比市场价低五十文,为此补贴银子五千两,帮助京城五千百姓度过难关;四月推广耐旱作物,江兰从江南调运五千斤番薯种子,免费发放给城郊百姓,还派伙计教百姓种植,今年秋天,城郊百姓仅番薯一项就增收两万两!这些事,通州的里正、城郊的百姓都能作证,怎么能说是‘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