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晨光刚漫过养心殿的檐角,御前区域的青砖地上已积了层薄薄的露水。江兰踩着露水走到旧水缸旁,指尖拂过缸壁 —— 厚厚的水垢沾着灰黑色的污渍,是常年未彻底清理的痕迹,缸口边缘还粘着几粒馊饭残渣,那是昨日御膳房杂役倒剩粥时溅上的。不远处的墙角,碎布、枯枝与剩菜混堆在一起,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入夏的湿热让腐味比冬日更刺鼻。
“姑娘,内务府送的竹刷和碱面到了。” 春桃扛着一个布包走来,里面装着十把新扎的竹刷、两袋碱面,还有几块用来标记的木牌,“可…… 张嬷嬷她们好像不太情愿,说‘洗了一辈子衣服,从没分过盆’,刚才还跟杂役房的老王头吵了一架,说清运垃圾太费力气。”
江兰顺着春桃的目光看去 —— 杂役房的老王头正蹲在墙角抽烟,手里的推车还空着,张嬷嬷则站在洗衣区,抱着一盆混在一起的内衣外衣,脸色难看地跟几个年轻宫女念叨:“哪有那么多讲究?贴身衣服和外衣混洗怎么了?以前在杂役房都这么洗,也没见谁生病!现在还要天天刷水缸、倒垃圾,纯粹是折腾人!”
这正是江兰预料中的阻力。递奏折时她就清楚,老宫女、老杂役们早已习惯旧有做法,突然推行 “水缸迁移、垃圾分类、衣物分洗”,难免会有抵触。她没立刻上前,而是走到水缸边,拿起一把竹刷,舀了勺井水,倒了些碱面,开始用力刷洗缸壁 —— 碱面是她特意让苏培盛从御膳房调来的,去污力强,能刷掉顽固水垢。
竹刷摩擦缸壁的 “沙沙” 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张嬷嬷停住念叨,看着江兰弯腰刷缸的背影,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老王头也抬起头,抽着烟,等着看这 “掌事宫女” 怎么收场。江兰却没在意,只顾着刷 —— 先刷缸壁,再掏缸底的泥沙,刷下来的黑水顺着缸沿流到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小滩,原本灰黑的缸壁渐渐露出陶土的原色。
“张嬷嬷,您看这缸底的泥沙。” 江兰直起身,用竹刷挑起一团发黑的泥絮,“之前小李子他们喝的水,就混着这些东西,还有茅厕渗进来的秽物,难怪会腹泻。现在把缸刷干净,移到僻静处,再加盖子,大家喝着也放心,不是吗?”
张嬷嬷皱了皱眉,却没接话 —— 她不得不承认,刷干净的水缸确实比之前清爽多了。江兰又转向老王头:“王大爷,内务府在东墙角设了‘垃圾角’,分了‘秽物’(剩菜、粪便)和‘常物’(碎布、枯枝)两个区域,木牌都标好了,您只需每日辰时、申时各清运一次,比以前乱堆乱运省力气,还能避免腐味招苍蝇。”
老王头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姑娘说得轻巧,清运两次比一次累,谁愿意多跑?”
“我愿意给您加‘清洁钱’。” 江兰从袖中掏出一小串铜钱,约有五十文,“这是我这个月的月钱(五两银子兑换的铜钱),只要您按规矩清运,每天再加十文,张嬷嬷和姐妹们要是按‘贴身、外穿’分洗,每周也各加二十文。钱不多,是我的一点心意,也算感谢大家配合卫生改革。”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张嬷嬷手里的洗衣盆差点掉在地上,老王头也忘了抽烟 —— 宫女太监的月钱本就不多,江兰竟自掏腰包发 “清洁钱”,这是他们从没见过的事。春桃也惊讶地看着江兰,小声说:“姑娘,您的月钱还要给丫蛋买吃的,怎么能都……”
“没事。” 江兰笑着摆手,“只要大家配合,少生病,御前效率高,比什么都强。这钱花得值。”
老王头率先动了心,走上前接过铜钱,掂量了一下:“姑娘说话算话?真每天加十文?”
“当然。” 江兰点头,“苏公公可以作证,要是我忘了,您找苏公公要。”
有了老王头的先例,张嬷嬷也松了口,放下洗衣盆:“行,我就试试。不过分洗的盆得标清楚,免得混了。”
“早就准备好了。” 江兰让春桃把布包里的木盆拿出来 —— 一共二十个,十个刻着 “内” 字(贴身衣物用),十个刻着 “外” 字(外衣用),盆底还刷了不同颜色的漆(红色为内,蓝色为外),“这样就不会混了,洗完后还要晾在不同区域,木架上也标了字。”
张嬷嬷拿起一个刻 “内” 字的木盆,摸了摸光滑的盆壁,心里的抵触少了几分。江兰趁机安排:“春桃,你帮张嬷嬷教姐妹们分洗;我跟王大爷去垃圾角,教他怎么分类清运;丫蛋,你帮着递工具,好不好?”
“好!” 里间跑出来的丫蛋响亮地应着,手里还拿着一块小抹布,“我还能帮姐姐擦水缸盖子!”
接下来的日子,江兰几乎天天泡在御前试点区。清晨天不亮就来监督刷水缸 —— 杂役刷不干净,她就亲自上手,教他们 “先洒碱面泡半盏茶,再用竹刷转圈刷,缸底要掏三遍”;辰时跟着老王头去垃圾角,教他 “剩菜倒进深坑里埋了,碎布捆好送回布库,别混在一起”;午后则在洗衣区盯着,看到有人图省事混洗,就耐心解释 “贴身衣服沾汗多,外衣沾灰尘,混洗会把灰尘带到内衣上,容易生红疹”。
起初还有人偷懒。比如张嬷嬷曾偷偷把两件外衣放进 “内” 盆洗,被江兰发现后,江兰没指责,只是拿了块干净的白布,蘸着水擦了擦外衣的袖口,再擦到 “内” 盆里 —— 白布上立刻沾了灰黑色的污渍。“张嬷嬷您看,这就是外衣上的灰,要是混洗,就进了贴身衣服里。” 江兰语气平和,“您要是觉得分洗麻烦,我可以多找两个人帮您,清洁钱照样给。”
张嬷嬷看着白布上的污渍,脸微微发红,从那以后再也没混洗过。老王头也渐渐习惯了每日两次清运,甚至主动在垃圾角旁插了根竹竿,挂着提醒用的铜铃,到点就摇铃,让大家记得倒垃圾。
一周后,江兰如约给众人发 “清洁钱”。老王头接过二十文铜钱,笑得合不拢嘴:“姑娘,这钱拿着踏实!现在垃圾角没臭味了,苍蝇也少了,干活都舒心!” 张嬷嬷也接过铜钱,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以前是我老顽固,现在分洗后,身上的痒也好多了,确实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