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了天井院,穿过窄巷,走进已然沉寂的震远武馆。
夜晚的武馆比白日更显空旷,清冷的灯光照亮中央的演武厅,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气息。
陈刚走到场中,负手而立,对陈立军扬了扬下巴:“别摆那些虚的,就来一趟八极架,接两式单打。让我看看你的‘沉坠劲’还稳不稳,‘十字劲’还透不透。”
“是,爸。”陈立军深吸一口气,脱下眼镜小心放在一旁的兵器架上。
当他再转过身时,整个人的气质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些沉凝。
他走到场中,双脚开立,与肩同宽,缓缓沉腰坐胯,摆出了八极拳的两仪桩。
动作沉稳,架势端正,只是比起莫天明每日苦练打磨出的那种扎根感,少了几分厚重。
“哼!”
一声短促的吐气开声,陈立军动了起来。
八极架子动作古朴雄浑,讲究顶、抱、担、提、挎、缠。
只见他沉肩坠肘,含胸拔背,一招一式间,腰胯转动带动周身,劲力试图节节贯通。
马步转换间还算扎实,拳掌出击带着风声,显示出多年的功底仍在。
然而,在陈刚和莫天明看来,他的动作虽然标准,却少了几分八极拳应有的那种爆烈刚猛、崩撼突击的意味。
劲力似乎有些“散”,未能完全凝聚于一点,更像是为了完成套路而发力。
一趟八极架子打完,陈立军气息稍显急促,额角见汗。
他紧接着演练了两式单打,撑锤和迎面掌,动作依旧流畅,发力也算刚猛,但总让人觉得差了点什么。
收势而立,陈立军看向父亲,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刚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架子没忘,劲也还有。但……”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你的心没沉下去。在外面待久了,骨子里的东西,快磨平了!”
陈立军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嘴唇动了动,那句“我没有”到了嘴边,却在父亲沉甸甸的目光下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抿紧嘴唇,低下了头。
“哼!”陈刚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对着莫天明,“天明,你来,同样走一趟八极架,接撑锤、探马!”
“是,师父!”
莫天明沉声应道,大步走到场中。他没有丝毫犹豫,沉腰坐胯,两仪桩一站,一股沉稳如山、不动如松的气势便油然而生。
同样是八极架子,在他演练开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沉坠劲透体而下,仿佛双脚扎根大地。
拧腰、转胯、送肩、发力,动作迅猛爆烈,带起的风声短促尖锐,空气中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凝聚不散的劲力。
尤其是最后的撑锤和探马,拳出如炮,掌劈如刀,那股一往无前、霸道暴戾的杀意,与陈立军方才的演练高下立判。
陈立军在一旁看着,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嘴唇微微抿紧。
陈刚看着莫天明收势,点了点头,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的满意之色一闪而过。
“立军,看见了吗?”他声音低沉,向前踱了半步,“功夫是杀人技,不是表演术。”
他抬手虚点陈立军方才站立的位置,又指向莫天明:“你发力太浮,总想着把动作做漂亮。八极讲究的是‘打人如亲嘴,贴身近打’,要的是那股子狠辣决绝的劲儿!”
陈立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避开了父亲的视线。
陈刚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沉重:“你心思活络是好事,在外面见识广了,学问深了,爸为你高兴。但根基不能丢。”
他走到儿子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八极拳的魂,是‘忠肝义胆,以身做盾,舍身无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目光扫过陈立军,又看向一旁的莫天明:“这东西,不是靠脑子想明白就行的。”
他的手掌在儿子肩上按了按,仿佛要把这句话烙进去:
“得刻在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