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隋唐风云之杨炎(1 / 2)

弘农杨氏的堂屋总飘着墨香。开元二十三年的暮春,十三岁的杨炎踩着青石板走进藏书楼时,檐角的铜铃正随着穿堂风轻响。书架上码着的典籍多是先祖手泽,最上层那册泛黄的《均田论》,封皮上还留着祖父杨汪的朱印 —— 这位隋朝上柱国的名臣,当年因不肯降唐,在洛阳城破时殉了故国。此刻杨炎踩着木梯取下书,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见页边密密麻麻的批注:“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则怨,怨则乱生”,墨迹虽已淡得发灰,笔锋里的力道却像要透纸而出。

他搬来小凳坐在窗下,就着窗外渗进来的天光细读。读到 “隋末税乱,丁口逃亡,均田之制名存实亡” 时,忽然起身取来笔墨,在空白处一笔一画续道:“不均源于税乱,税乱则民散;欲安民心,必先正税法。” 刚写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 族老杨季昌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盯着纸页上的字迹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此子竟懂治世根由,比你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的堂兄强多了!”

那时的杨炎已凭文名在华州一带传开。邻县的秀才常结伴来讨教,他总把人引到藏书楼,指着祖父的批注说:“文章当为民生立言,不是用来堆砌辞藻的。” 有次华州刺史李嵩派人来请他作贺寿文,使者捧着锦缎和银锭进门,杨炎却只扫了一眼就摇头:“文为心声,非为捧寿。刺史若真有心,不如多想想如何减免百姓的赋税。” 使者气得拂袖而去,没过几日就有人传话来,说刺史要治他 “不敬上官” 的罪。族里人都劝他去赔罪,杨炎却端坐在藏书楼里继续校勘典籍,直到杨季昌带着几位族老找到李嵩,搬出 “弘农杨氏世代忠良” 的名头,这事才算了结。

弱冠之年,杨炎凭门荫补了个太常博士的闲职,却总觉得在京城做官 “离百姓太远”。开元末年,河西节度使吕崇贲上表请调幕僚,杨炎听说河西边境常有羌人侵扰,百姓困苦,竟主动递了辞呈,带着一个老仆和半箱典籍就往凉州赶。

从长安到凉州的路走了近一个月。出了潼关后,沿途尽是逃荒的农户,有妇人抱着饿得哭不出声的孩子,蹲在路边啃树皮;还有老农牵着瘦得只剩骨头的耕牛,说 “官府要征粮养兵,地里的庄稼还没熟就被收走了”。杨炎让老仆把车上的干粮分给众人,自己则跟着一户逃荒的羌人家庭往河西走。那户人家的老阿妈叫卓玛,丈夫早年死于战乱,儿子多吉才十五岁,却要帮着官府运送军粮。夜里宿在破庙里,卓玛用陶罐煮了掺着沙土的青稞面,给杨炎盛了一碗:“这是家里最好的粮了,大人莫嫌弃。” 杨炎接过碗,见青稞面里还掺着几颗野豆子,嚼在嘴里又涩又硬,却强忍着咽了下去 —— 他长在富贵人家,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到了凉州,吕崇贲见他是个文弱书生,本想把他安排在帐下做文书,杨炎却递上了一份《边民策》,说要去边境查探土地实情。第二日,他就换了身粗布衣裳,扮成货郎背着货箱走村串户。在昌松县的羌寨里,他见到不少闲置的土地,荒草长得比人还高;而山下的汉人村落里,农户们却挤在小块地里耕作,还要应付官府的 “租庸调”—— 交不出粮食就用绢帛抵,绢帛不够就卖儿卖女。有次他在村里遇到差役催税,差役拿着鞭子抽打一个老汉,老汉趴在地上哭:“我家就这半亩地,收的粮还不够自己吃,怎么交税啊!” 杨炎上前阻拦,差役见他穿着粗布衣裳,以为是普通货郎,抬手就要打,幸好村里的老支书赶来,说 “这是节度使府的先生”,差役才悻悻地走了。

当晚,杨炎在老支书家里借着油灯整理笔记,把看到的土地数量、农户人口、赋税负担都记在册子上。老支书叹着气说:“河西的土地其实够种,就是官府把好地都分给了军将,百姓只能种些薄田,还要交重税,能不逃吗?” 杨炎听着,忽然想起祖父批注里的 “均田” 二字,连夜修改《边民策》,提出 “招募流民,开垦闲田,按田征税,以充军粮” 的主张。

第二天他把策论递到吕崇贲案前,吕崇贲起初犹豫:“军将们不会愿意把土地让出来的。” 杨炎却坚持:“只要节度使肯支持,我去说服军将。” 他带着册子走访各军将,指着上面的记录说:“百姓逃了,土地荒了,军粮迟早会断;若让流民开垦闲田,军将能得租税,官府能得军粮,百姓也能安居,这是三赢的事。” 有个姓王的将军本想反驳,可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百姓疾苦,最终叹了口气:“先生说得对,是我只顾着自己的私利了。”

推行半年后,杨炎再去昌松县,见荒地上种满了青稞和小麦,卓玛的儿子多吉不用再去运粮,而是跟着老农学种地;村里还盖了学堂,孩子们背着书包往学堂跑。卓玛拉着他的手,塞给他一袋新磨的青稞粉:“大人让我们有饭吃了,这是自家种的,您一定要收下。” 杨炎接过青稞粉,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主张能改变百姓的生活。

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河西的精兵被调去平叛,杨炎也跟着吕崇贲回了长安。那时的长安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街面上随处可见逃难的百姓,官府的告示贴了一张又一张,却挡不住叛军逼近的脚步。杨炎在长安城里见到了元载 —— 这位出身寒微的官员,当时正因为善于理财得到肃宗的重用。两人在茶馆里聊起时局,元载叹道:“如今国库空虚,军费紧张,若不能改革财政,这仗难打啊!” 杨炎却拿出河西的笔记:“百姓手里有粮,只是税法混乱,若能厘清税制,何愁国库不足?” 元载盯着他的笔记看了半晌,忽然说:“杨兄有经世之才,将来必能大用。”

此后,元载多次在肃宗面前举荐杨炎,杨炎也从太常博士一路做到吏部侍郎。他和元载的交往越来越密,常一起讨论财政改革的事,元载曾说:“将来我若能掌权,必让你推行新法。” 可杨炎也看出元载的野心 —— 他大肆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甚至想操控朝政。有次杨炎劝他:“大人若想长久,当以百姓为重,不可贪赃枉法。” 元载却拍着他的肩笑道:“杨兄太耿直了,在朝堂上做事,哪能一点手段都没有?”

唐代宗大历十二年,元载因 “专权贪腐” 被赐死,杨炎也受牵连,被贬为道州司马。消息传来时,杨炎正在吏部整理官员考核的册子,听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只是平静地把册子交给下属,然后回到家中收拾行李。老仆哭着说:“大人是被元载连累的,不如去求情?” 杨炎却摇头:“元载有错,我与他交往过密,被贬也是应当。只是可惜,那些财政改革的想法,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道州地处江南,虽不如长安繁华,却也水土肥沃。可杨炎到任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农户们忙着把刚收的稻谷往官府运,路上有妇人哭着追一辆牛车,牛车上绑着她的女儿 —— 因为交不出 “租庸调”,只能把女儿卖给地主抵债。杨炎拦住牛车,问清缘由后,立刻去见道州刺史韦彪,请求暂缓征税。韦彪却摊着手说:“朝廷有规定,租庸调必须按时缴纳,我也没办法。” 杨炎又问:“道州的赋税为何如此之重?” 韦彪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除了租庸调,还有‘青苗钱’‘地头钱’,都是要上缴朝廷的。”

从那以后,杨炎又开始了走访百姓的日子。他带着那本记满河西疾苦的册子,走遍了道州的十二个县。在江华县,他见到一户姓周的农夫,家里有五口人,种着三亩地,每年要交的赋税加起来,比地里收的粮食还多。周农夫说:“去年我家交不出税,官府把我儿子抓去做苦役,到现在还没回来。” 杨炎把这些都记在册子上,夜里就在灯下整理,册子的封皮被他翻得褪了色,页边也写满了批注:“租庸调以丁身为本,不问资产,贫者税重,富者税轻,此乃乱源也。”

有次他在乡间遇到一位老秀才,老秀才说:“前朝曾有‘均田制’,按土地收税,后来均田制废了,税法却没改,百姓哪能不苦?” 杨炎听着,忽然眼前一亮 —— 若能按资产和土地征税,取代原来的租庸调,不就能解决 “贫者税重” 的问题吗?他立刻在册子上写下 “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 的想法,还画了个简单的征税流程图,计划每年分夏秋两季征税,这样既方便百姓缴纳,也便于官府统计。

在道州的三年里,杨炎收集了上千户百姓的赋税数据,还写了《道州百姓疾苦疏》,只是他身为贬官,疏文根本递不到朝廷。有次韦彪见他总往乡下跑,劝他:“杨司马,你只是个司马,操这些心做什么?不如多写些诗文,将来还能回京。” 杨炎却指着册子说:“只要还穿着官服,就不能看着百姓受苦。就算这疏文递不上去,我也要把这些记下来,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

大历十四年,唐代宗驾崩,唐德宗即位。德宗早就听说过杨炎的才学,又想起元载生前对他的举荐,便下旨召他回朝,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 也就是宰相。接到圣旨时,杨炎正在道州城外的田里帮周农夫插秧,老仆跑来报信,他手里还沾着泥水,却笑着说:“终于有机会为百姓做事了。”

回京后,杨炎第一件事就是把道州的册子和《道州百姓疾苦疏》呈给德宗。德宗翻看册子时,见上面记着某户人家有几亩地、几口人、交多少税,甚至还有百姓的签名画押,不禁感叹:“杨卿真是用心了。” 杨炎趁机提出推行两税法的主张,说:“如今均田制已废,丁口逃亡,租庸调难以征收;若推行两税法,按资产和土地征税,每年分夏秋两季缴纳,既能增加国库收入,也能减轻百姓负担。”

可朝堂上的反对声却不小。户部尚书刘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租庸调推行多年,百姓早已习惯,突然改弦更张,恐生乱子。” 刘晏是当时的理财名臣,掌管着盐铁和漕运,在朝堂上颇有威望。杨炎反驳道:“刘尚书只知习惯,却不知百姓之苦!道州有农户因交不出租庸调卖儿卖女,难道这也是习惯吗?两税法按资产征税,富者多交,贫者少交,这才是公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