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王嬷嬷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精通礼数,还是徒有虚名;
看赵嬷嬷是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台下何人有过隐秘的眼神交流。
她看得分明,张嬷嬷与台下某个管事媳妇有过短暂的视线接触,似乎带着一丝无奈;李嬷嬷全程目不斜视,只专注于器物;王嬷嬷紧张得鼻尖冒汗,无暇他顾;而赵嬷嬷,则在奉茶后退回队列时,与站在侧后方的一个小丫鬟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小丫鬟微微点了点头。
一套流程演示完毕,四人退回原处,皆微微喘气,额角见汗。这看似简单的奉茶,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来,竟比干一天重活还要累心。
院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着新主母的点评。
明兰缓缓起身,走到长案前,目光扫过那些茶具,然后转向四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赞叹与感激:“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四位妈妈果然名不虚传,手法娴熟,规矩严谨,一丝不苟,令人敬佩。母亲将四位妈妈赐给我,实乃明兰之幸。”
她先是一番夸赞,让四人紧绷的心神稍松。
然而,下一刻,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温和,却指向了关键:“尤其是王妈妈这手点茶功夫,击拂有力,汤花绵密,只是…候汤之时,似乎火候稍欠了一分?《茶录》有云,‘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方才我见瓶中如涌泉连珠,便是二沸稍过之时,若能在蟹眼初生时便提壶冲点,汤花或许更能‘咬盏’持久些。妈妈以为呢?”
王嬷嬷闻言,脸色倏地一白!她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新夫人竟如此懂行,一眼就看出了她因紧张而犯下的细微失误,还引经据典地点了出来!她顿时冷汗涔涔,张口结舌:“夫人…夫人慧眼,老奴…老奴一时疏忽…”
明兰却并不深究,反而笑道:“妈妈不必紧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是班门弄斧,随口一说罢了。正是要如此相互切磋,才能共同进益。”
她又看向赵嬷嬷,笑容意味深长:“赵妈妈奉茶时姿态极好,笑容也甜,最是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这举盘过顶时,身子需再稳三分,方才似是晃了一下?若是贵客在前,怕是失礼。再者,敬语声音稍稍提高些更佳,需让满座皆闻,方显恭敬。”
赵嬷嬷脸上的笑容一僵,她自认做得完美,却没料到新夫人连她极其微小的晃动和音量的控制都注意到了,忙低头道:“是,老奴记下了,谢夫人指点。”
明兰点点头,目光最后扫过张嬷嬷和李嬷嬷,并未具体点评,只温言道:“张妈妈生火利落,李妈妈洁具用心,皆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她重新面向全院仆役,扬声道:“方才四位妈妈已亲身示范,其中精要之处,诸位可都看清楚了?有哪些做得好,有哪些细微之处还需留意,都要用心记下。日后澄园待客奉茶,便需依此规矩,若有错漏…”
她语气微微一沉,虽未说完,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今日便到此。”明兰恢复温和语气,“明日此时,继续习练其他规矩。散了吧。”
众人心思各异地行礼散去,那四位嬷嬷走在最后,脸色青红交加,再无昨日刚来时的倨傲。这位新夫人,哪里是什么都不懂的年轻新妇?分明是个眼利如刀、心细如发的主儿!这“奉茶试炼”,名为示范,实为考核,更是一次精准的立威。她们那点底细和心思,在这位夫人面前,仿佛都被看了个通透。
明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奉茶试炼,一石三鸟:既摸了四位嬷嬷的底,当众展示了主母的权威与眼力,更让全院仆役都看清了——谁才是澄园真正说了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