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混杂着霉变木材的气味,构成了这艘名为“黑鲛号”的商船底层货舱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云知微蜷缩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樟木怪味的货箱角落,铁链锁着她的脚踝,冰冷的触感早已被皮肉磨破后的灼痛取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那是前几日献舞时被监工鞭打留下的内伤。高烧像无形的火焰,舔舐着她的四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唯有舌尖偶尔抵住齿缝间一枚微小的、坚硬的物体——那颗从玉雕夹层中得到的“避水药丸”——才能汲取一丝虚幻的冰凉,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清明。
她不能死在这里。至少,在弄清楚兄长云知澜真正的下落,在找到那个同样生死未卜的沈砚之前,她必须活着。
货舱外传来看守醉醺醺的哼歌声,以及海浪永无止境拍打船身的呜咽。在这片混沌的喧嚣掩盖下,云知微用那根一直藏在乱发中的细铁丝,再次探向身后货箱内壁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这是她几天前偶然发现的,内壁的木板似乎有微小的活动迹象。求生的本能,以及对任何微小线索都不肯放过的执念,驱使着她在这高烧与伤痛交加的绝境中,进行着看似徒劳的尝试。
铁丝在狭窄的缝隙中艰难探索,汗水混着血污从额角滑落,滴进眼中,一片涩痛。就在她几乎要脱力放弃时,指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海浪声完全吞没的“咔哒”声。
内壁的一块木板,竟真的向内弹开了一条窄缝!
一股更浓烈、更陈旧的樟木与血腥混合的气味,从缝隙中弥漫出来。云知微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强忍着眩晕,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活动的木板。
一个狭窄的、隐藏在货箱夹层中的暗格,暴露在她眼前。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被小心放置,却依旧难掩岁月与苦难痕迹的物事:一件叠得整齐,但边缘已磨损泛白、依稀能看出曾是月白色的旧衣;一支断裂的、笔锋却依旧锐利的狼毫笔;以及,最刺目的——一卷用某种韧性极强的、微微发黄的鱼皮纸书写的东西。
云知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月白衣衫的料子,她认得,是兄长云知澜最常穿的那种;那狼毫笔的样式,是他惯用的“惊鸿”……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率先拿起了那卷鱼皮纸。
展开。
触目的,是干涸发黑、深深浸入纸纤维的字迹。那颜色,绝非寻常墨汁,而是……血!
熟悉的、筋骨峭拔的笔迹,即使是以血为墨,即使在仓促与绝望中书写,依旧带着云知澜特有的风骨。可这风骨之下,是字字泣血的绝笔:
“吾妹知微,见字如面,亦如永诀。”
只开篇一句,云知微的视线便瞬间模糊,泪水汹涌而出,砸在血书上,晕开小小的、绝望的水痕。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呜咽出声。
“兄身陷囹圄,身不由己,恐难再护你周全。‘黑鲛’之主,乃前朝余孽,所图非小。其囚禁于我,非为财帛,乃为逼问‘虎符’之秘与《织经》真谛。然,‘虎符’非钥,《织经》非书,此中深意,兄亦窥得皮毛,然已无力深究。”
“沈砚……其人深不可测,然其对汝之心,或有一二分真。危难时,或可倚仗几分,然需谨记,人心似海,不可全托。”
读到“沈砚”二字,云知微的心口又是一阵剧痛,那个在风暴与鲨吻中将她紧紧护在身后的身影,与甲板上咳血凝视她的苍白面容交织重叠。他此刻又在何处?是否也在这茫茫大海的某一处,承受着苦痛?
她强压翻腾的心绪,继续往下读,血书的字迹在这里愈发潦草急促,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或时间的紧迫:
“幕后黑手,位高权重,爪牙遍布朝野江湖。吾之身份,恐早已暴露。此番遭劫,非偶然也。吾妹日后若遇……(此处有一团污浊,似血迹覆盖,字迹难辨)……须万分警惕!”
“莫要为兄报仇!活下去!云家血脉,不可断绝于吾之手!”
最后的字迹,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气力刻写上去的,力透纸背:
“**砚是盾,非攻,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