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缠绕着四肢百骸,连呼出的微弱气息都带着冰碴。冷宫的破败窗棂挡不住腊月的风,呜咽着,像无数冤魂在窗外索命。云微蜷在角落里那点发霉的干草上,玄铁镣铐锁着她的脚踝,内衬的貂绒早已被脓血浸透,硬邦邦地摩擦着溃烂的皮肉,每一下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这不是囚禁,这是凌迟,用绝望和痛苦,一寸寸剐掉她所有的生机。
殿门发出沉重而嘶哑的呻吟,被推开一道缝。凛冽的风裹着一道颀长冷漠的身影卷入。沈砚。
他依旧穿着墨色的龙纹常服,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那双曾盛满星子、映着她笑影的凤眸,如今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他手里托着一个物件,在这死气沉沉的殿宇里,突兀地折射出一点幽微的光。
那是一个釉里红玉壶春瓶。瓶身线条流畅优美,红釉浓艳如血,在灰败的背景下,像一团灼灼燃烧的、不祥的火焰。
云微的眼睫颤了颤,连抬起的力气都吝于给出。她只是看着地面那斑驳的污迹,仿佛那里能开出花来。
沈砚走近,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步,都敲在云微濒死的心弦上。他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神明俯视着一只卑微的蝼蚁。
“今日是腊八。”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按旧例,赐酒。”
旧例?赐酒?云微心里荒凉地笑了笑。是了,冷宫罪妃,能在年节时得一杯鸩酒,算是天恩浩荡,是体面的了结。总好过在这无尽的折磨里,慢慢腐烂成泥。
她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他冰冷的下颌,落在他手中那个过于精美的瓶子上。鸩酒用这般名贵的器皿盛放,是沈砚对她最后的、残忍的嘲讽吗?
“陛下……终于厌了,要亲自送臣妾上路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沈砚没有回答,只是将釉里红瓷瓶微微倾斜,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瓶身那妖异的红。他的指尖修长,扣在瓶颈上,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就是这双手,曾温柔地描摹过她的眉眼,也曾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入这万丈深渊。
“这釉里红,是官窑新烧的贡品。”他忽然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釉色难控,十窑九不成。能得此一瓶,甚难。”
云微不懂他为何要说这些。是炫耀他的富有,还是暗示她的性命,如同这难以烧制的瓷器,毁便毁了,毫不怜惜?
他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距离如此之近,云微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也曾是她贪恋的温暖,如今却只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狰狞的金簪划痕上,那是他昔日“恩宠”的印记,如今结了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她曾经姣好的面容上。
他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将瓷瓶递到她面前。
“喝了吧。”三个字,轻飘飘的,决定了她的生死。
云微看着那瓶口,幽深,仿佛通往无间地狱。她不怕死,从家族蒙冤、父兄喋血、自己被打入这冷宫的那一天起,她就该死了。活着,不过是凭着一口不甘的怨气,和……和那些深藏在镣铐、梅根、金簪、炭书、诏灰……之中,零碎而矛盾,让她不敢深思,却又无法完全割舍的,属于过去“沈砚”的微弱痕迹。
那些痕迹,是毒药也是蜜糖,是凌迟她理智的钝刀子。
她颤抖着,伸出枯瘦如柴、布满冻疮的手,想去接那个瓶子。指尖尚未触及,沈砚却手腕微微一转,避开了。
他看着她,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死寂的冷酷。
“朕,亲自赏你。”
说着,他一手捏住她的下颌,力道之大,让她毫不怀疑自己的骨头会就此碎裂。被迫张开嘴,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某种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
他竟真的要亲手灌她喝下这毒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最后一点希冀。她闭上眼,不再挣扎。也好,死在他手里,也算有始有终。
冰凉的瓶口抵住了她的唇。那浓艳如血的釉色,在她眼前放大,成了整个世界最后的色彩。
他微微倾斜瓶身。
辛辣、苦涩、带着死亡气息的液体涌入口腔。她本能地想抗拒,想呕吐,下颌却被钳制得死死的,只能被迫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