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云夙失声尖叫,声音嘶哑破裂。她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护住酒瓮,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惊讶。
兀术鲁和亲兵都愣住了。
云夙抬起头,脸上泪水血水混杂,眼神却透着一股近乎癫狂的执拗:“……留下它。”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绝望的哀求,“求求你……大帅……让我……留下它……”
兀术鲁眯起眼睛,审视着她。他显然误解了这份执拗的来源,只当是这女人受刺激过度,对这象征着她兄长耻辱死亡的物件产生了病态的依恋。这种扭曲的情感,在他看来,反而更有趣,更值得玩味。
“哦?”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戏谑,“云娘子这是……饮鸩止渴,上了瘾?”他挥手制止了上前的亲兵,弯腰,凑近云夙的脸,压低了声音,如同恶魔低语,“也好。这瓮,就赏给你了。让你日夜对着它,好好回味一下……你兄长的‘味道’。”
他直起身,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转身带着亲兵离开了军帐。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风雪,帐内重新陷入一片昏沉与死寂。
云夙瘫软在酒瓮旁,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但比虚脱更强烈的,是那噬骨的恐惧和恶心。
兀术鲁留下了瓮,却留下了一个更加恐怖的折磨。她不仅要承受这瓮作为“骨灰酒”容器带来的精神酷刑,还要时刻提心吊胆,害怕瓮底的秘密被发现,害怕那点洁白的粉末,真的是她最后的寄托,也害怕那真的是……她无法承受的真相。
她蜷缩起身子,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寒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道裂缝。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兄长云铮教她认字,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在沙地上写“骨”字。他说:“夙儿,你看,这个字,像不像一个人,撑着一把伞,为我们遮风挡雨?”
那时阳光很好,兄长的笑容很暖。
而现在,“骨”这个字,变成了瓮中冰冷细腻的粉末,变成了她喉间无法消散的颗粒感,变成了她可能亲手吞咽下去的……至亲之骸。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渗出的洁白粉末。
这一次,没有了血迹的干扰。
那触感,细腻、滑糯,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属于生命最终归于沉寂的奇异质感。
仿佛有某种血脉深处的共鸣,通过指尖,猛地刺入她的心脏。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说的确认感,伴随着灭顶的绝望,将她彻底淹没。
她知道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了。
这瓮底藏着的,不是什么混合灰烬,而是真正的、经过精心火化的……人骨灰。
是谁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上来回切割,鲜血淋漓,却无法死去。
帐外,风声又起,呜咽着,如同万千冤魂的哭泣。
云夙维持着触碰的姿势,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只有眼角,一滴浑浊的、混合着血与灰的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滴在那洁白的粉末上,悄无声息地,洇开一个小小的、绝望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