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烬宴(1 / 2)

冰冷。

沈砚的身体在她怀中一点点变冷,那种生命逐渐流逝的温度,比深渊的河水更加刺骨。他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每一次漫长的间隔都让楚清烟的心脏被无形的利爪攥紧,又在他下一次极其艰难的吸气时,得到一丝短暂而残酷的缓解。

礁石之下,暗河流淌着亘古的寂静,唯有她剧烈的心跳和两人交错的、破碎的呼吸声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惊心。

“同穴”。

石壁上那两个狰狞的梵文诅咒,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流沙井的预言,深渊礁石的印证……这该死的宿命,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一步步收紧它的绞索。

恨意如同毒藤,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她该松手的,就该让他这样冰冷地、孤独地死在这无人知晓的深渊之底,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最终的代价。

可是……那环在她脊背的、即使失去意识也未曾完全松开的手,那坠落时奋不顾身的阻挡,那珍藏多年的廉价镜佩……还有那句未尽的“那年大火”……

像一根根细如牛毛却坚韧无比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渗出血珠,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矛盾的剧痛。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至少……不能在他给出答案之前。

更不能……让这该死的“同穴”诅咒,成为他们之间最后的注脚!

一股近乎偏执的疯狂,取代了绝望,在她眼底点燃。

她猛地松开沈砚,让他平躺在冰冷的礁石上。指尖颤抖着探向他颈侧的脉搏,那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失温,失血……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她撕扯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却相对干燥的内衬衣衫,用冰冷的河水浸湿,笨拙而急切地擦拭他左肩那道狰狞外翻的伤口,试图清除污渍。河水刺激着伤口,沈砚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了痛苦的低吟,身体无意识地痉挛。

楚清烟的手顿了一下,咬紧下唇,继续动作。清理完毕,她用剩余的干净布条,死死勒紧他的伤口上方,试图减缓血液流失。每一次触碰他冰冷皮肤,每一次感受到他生命的脆弱,都像是在她心口凌迟。

做完这一切,她脱下自己那件相对厚实、吸饱了水却能在拧干后保留一丝暖意的外袍,用力拧干,然后紧紧地包裹住他不断颤抖的、冰冷的身躯。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没有火,没有食物,没有药物……在这冰冷的绝境里,仅凭这些,根本无法阻止死神收割的脚步。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如同困兽。

幽暗的磷光下,礁石延伸至黑暗的尽头,似乎与河岸相连。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堆积的……杂物?

像是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树木残骸,甚至还有一些破损的箱笼碎片?

一丝微弱的希望升起。

楚清烟再次确认沈砚暂时没有立刻毙命的危险,咬咬牙,将他尽可能安置在相对平稳的位置,然后深吸一口气,滑入冰冷的河水,朝着那堆杂物奋力游去。

河水冰冷刺骨,消耗着她本就不多的体力。终于靠近,她迫不及待地在那堆垃圾中翻找。

破烂的木头,一些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金属碎片,几块冻硬的、不知是何动物的皮毛……似乎一无所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半埋在泥沙和碎冰中的陶制品。

她用力将它挖了出来。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陶胎酒瓮。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粗糙,瓮身没有任何纹饰,封口用某种黑色的泥釉严实实地密封着,掂量起来颇有分量,里面似乎装满了液体。

酒?

在这地下暗河的垃圾堆里,竟然能找到一瓮密封完好的酒?

若是酒,或许可以暂时驱寒?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楚清烟心中一阵狂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抱着那冰冷的酒瓮,奋力游回礁石。

将酒瓮拖上礁石,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密封。

然而,就在她抬手欲砸碎封泥的瞬间,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借着幽暗的磷光,她看清了封泥之上,似乎被人用尖锐之物,刻下了一行极小、却清晰可辨的字——

“兄 楚清禹 殁于承京狱 庚申年腊月初七”

轰——!!!

如同九天惊雷直直劈落天灵盖!

楚清烟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跌入河中!

兄……长……

楚清禹……

那个会温柔叫她“小妹”、会偷偷带她溜出府玩、会在父亲责罚时挺身而出的兄长……那个在楚家巨变中,与她一同被捕,最终屈死在天牢深处的兄长……

这瓮里装的……不是酒?!

一个可怕到极致、荒谬到极致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血液瞬间逆流,冻结!

她猛地低头,死死盯着那个陶瓮,目光仿佛要将其刺穿!

她想起民间那些最恶毒、最恐怖的传说……关于挫骨扬灰……关于……

不!不可能!

她颤抖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再次扑到那堆杂物旁,发疯似的重新翻找!

一定有线索!一定有什么!

指尖被尖锐的木刺划破,鲜血直流,她却浑然不觉。终于,在几块破布下,她摸到了一小块硬物。

那是一块半截的、烧焦的木牌,上面残留着半个模糊的官衙印记,以及一个用朱笔写就、却被水浸染开的名字——

“……狱卒……张……”

承京天牢的标识!

以及……一小片同样被冲下来的、破烂的、写着“楚”字的囚服碎片!

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这瓮……这从承京方向水路冲来的、刻着兄长名讳和死期的、与天牢杂物混在一起的瓮……

里面装的……极有可能……就是她兄长楚清禹的……骨灰!!!

是那些折磨死他的人,对他的最后侮辱?!还是按照某种邪恶习俗进行的处理?!

“呃……”楚清烟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如同被割断了喉管的呜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整个人瘫软在礁石上,蜷缩起来,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泪水和鼻涕狼狈地涌出。

绝望。

恨意。

滔天的怨毒。

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彻底撕裂、焚毁!

她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疯狂的目光,猛地射向那个躺在不远处、呼吸微弱的男人!

沈砚!

是他!是他下的令!是他纵容甚至主导了这一切!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兄长死后都不得安宁,骨灰竟被装入酒瓮,弃于这污秽之水!

恨!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