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黑色的火焰无声狂舞,吞噬着那份写满罪孽的羊皮纸。暗红色的字迹在火中灼烧、扭动,如同濒死挣扎的怨灵,将沈砚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诡谲不定。
楚清烟那句平静却淬毒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某种紧绷的弦。
“你看这火……像不像我楚家满门……烧焦的尸骨?”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按住突然剧烈抽痛的额角,那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口,令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几乎透明。
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火焰后那张破碎不堪、却带着极致嘲讽和恨意的脸。黑色火焰的光芒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却照不进最深处的幽暗。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怒、杀意、被戳破伪装的狼狈,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吞噬掉的剧烈痛苦。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懂什么……”
“朕的江山……”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逼近燃烧的火焰,逼近楚清烟,周身那股冰冷的威压再次凝聚,却带着一种失控边缘的狂躁,“容不得半分隐患!楚家……楚家……”
他的话语突兀地顿住,呼吸变得急促而不稳,视线似乎无法在楚清烟脸上聚焦,反而飘向了那跳跃的黑色火焰,仿佛在那里面看到了别的什么景象。
“那些奏章……那些流言……他们都在逼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尖锐,“只有彻底清洗……才能稳固……才能……”
楚清烟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的恨意与冰冷之中,竟生生裂出一丝荒谬绝伦的寒意。
他在说什么?是在为自己辩解?还是……他真的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稳固?”她嘶哑地笑起来,笑声破碎而凄凉,引得脸上疤痕扭曲,“用我全族的血……来稳固你的龙椅?沈砚……你夜里……可曾听过他们的哭声?!”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震得祭坛上的空气都在颤动。
这句话,如同一个致命的咒语,猛地刺入了沈砚混乱的神智!
他浑身剧震,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吼!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折磨和狂乱!
“闭嘴!!”他厉声咆哮,猛地抬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或许是因为旧伤剧痛,或许是因为那黑色火焰某种诡异的影响……他脸上那副本就缺失了一角的银质面具,一侧的固定机括竟突然崩裂!
“咔哒”一声脆响!
整张银面具,倏然从他脸上滑落!
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黑色祭坛石面上,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回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楚清烟脸上的讥讽和恨意瞬间冻结,瞳孔骤然缩紧,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呼吸都忘记了。
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是一张……完全超乎她想象的脸。
那确实不再是记忆中那张俊美无俦、令承京无数贵女倾心的容颜。
右半张脸,尚且能看出原本清俊的轮廓,只是过分苍白,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泛着紫绀。
而左半张脸……却是彻头彻尾的地狱景象!
从额角到下颚,布满了极度狰狞恐怖的烧伤疤痕!那疤痕并非平整的,而是凹凸扭曲,呈现出一种熔蜡般的可怕质感,将眼尾狠狠向上拉扯,使得那只左眼看起来异常吊诡可怖。疤痕的颜色是深紫褐色的,与新生的粉红色肉芽交织在一起,如同被最恶毒的火焰舔舐、融化后又强行凝固!
这伤痕……远比她脸上的更加可怖,更加深入骨髓!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烧伤,更像是……更像是被某种极端可怕的力量瞬间摧毁后的残留!
他终日以银面具遮面,并非为了维持所谓的威仪,而是为了掩盖这半张……如同恶鬼罗刹般的脸!
楚清烟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嘲讽、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被这惊悚的真相冲击得粉碎!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她被烙铁毁容、颠沛流离的同时,在她恨他入骨、以为他高坐明堂享尽荣华的同时……他竟然也顶戴着这样一张面具,掩盖着这样一身……或许同样痛彻骨髓的伤?!
沈砚在面具滑落的瞬间,整个人也僵住了。
那突如其来的、久违的、毫无遮挡的空气接触脸颊疤痕的触感,让他如同被冰水浇头,狂躁的情绪瞬间冷却,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无所遁形的惊骇与恐慌。
他猛地侧过头,试图用完好的右半边脸对着她,左手下意识地抬起,想要遮挡那暴露在外的、丑陋不堪的左脸。那动作仓促而狼狈,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无措和羞耻,与他平日里的冰冷威仪形成了极致而惨烈的反差。
“……别看。”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和哀求的声音,从他齿缝间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