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片刻,或许是几个时辰。阿弃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楚之海里沉浮,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像是被浪头狠狠拍出水面,吸入一口灼热腥咸的空气,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冷的黑暗拖拽下去。
身体的痛苦已经趋于某种麻木的恒定。背部的灼伤,右手的窟窿,左手的断指金铃,脸上的冰火交煎……这些极致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反而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却不再有新的高峰。
真正让她每一次短暂清醒时感到恐惧的,是那种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清晰感觉。失血过多,伤势过重,她就像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烛,火焰微弱,摇曳不定。
口中还残留着吞咽那枚避毒珠后的冰凉触感和淡淡的矿物腥气。那珠子入腹后,似乎化作了一股极其微弱的寒流,缓慢地在她近乎枯竭的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脸上玄铁面具带来的冰毒刺痛似乎确实被稍稍抑制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但也仅此而已。它无法治愈她沉重的伤势,无法补充她流失的血液,更无法驱散那越来越浓的死亡阴影。
就在她又一次从昏迷的边缘挣扎着透出一丝意识时,一种新的、外来的触感惊醒了她。
不是疼痛。
是……移动?
她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力量拖动着,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前行。背部的伤口与地面摩擦,带来新一轮细密却尖锐的刺痛,让她涣散的神智猛地凝聚了一瞬。
她极其艰难地、微微掀开一丝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近处地面快速后退的瓦砾和灰烬。拖动她的力量来自前方,似乎是一个……人影?
是谁?
是那些去而复返的士兵?
还是……别的什么人?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要挣扎,却发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般,任人拖行。
那人拖行的速度并不快,似乎也有些吃力。过了一会儿,拖行停止了。她听到一阵搬动重物的声音,然后,她被拦腰抱起——这个动作牵扯到她全身的伤口,让她几乎立刻痛晕过去——又被重重地放下。
身下的触感变得相对柔软了些,带着一股浓重的、陈腐的霉味和土腥气。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源,从斜上方的一个缺口透入,勉强照亮这是一个狭小、低矮的封闭空间。像是一个……地窖?
那个拖动她的人影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借着微光,阿弃勉强看清了对方的轮廓——是一个身材干瘦、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麻木、警惕和一丝奇异亢奋的光芒。她正用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阿弃,目光尤其在她那狰狞的玄铁面具和左手断指处卡着的金铃上停留了片刻。
“啧……伤成这样都没死……命真硬……”老妇人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就是这面具邪门……还有这铃铛……”
她伸出手,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的手指,竟然直接朝着阿弃脸上的面具抓来!
阿弃心中大骇!瞳孔骤然收缩!她想偏头躲开,却根本无法动弹!
冰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手指触碰到了玄铁面具的边缘。就在老妇人试图用力抠扯的瞬间——
“嗡……”那面具内嵌的冰片似乎被外来接触激惹,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骤然反噬!
“嘶!”老妇人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瞬间变得有些青紫的指尖,又看向那纹丝不动的面具,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更浓的好奇。
“呸!果然邪门!”她啐了一口,不再尝试摘面具,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了阿弃左手那断指处的金铃。
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狰狞的伤口,捏住了金铃的边缘,试图将其拔出来。
这一次,金铃毫无反应,死寂地卡在那里。但老妇人的动作却再次牵扯到了那深可见骨的断指伤口!
“呃啊——!”阿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老妇人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再次缩手,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那镶嵌在血肉中的金铃和可怕的伤口,似乎也觉得无从下手,最终悻悻地放弃了。
“晦气!尽是些动不了的玩意儿……”她嘟囔着,站起身,不再理会阿弃,转而走向地窖的一个角落。
阿弃瘫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方才那短暂的折磨几乎耗光了她刚刚积攒起的一点点气力。她看着那个老妇人在角落的阴影里窸窸窣窣地忙碌着,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这个老妇人救了她?为什么?她想干什么?
很快,老妇人从角落里端出了一个破旧的、边缘缺口的陶碗。碗里盛着大半碗黏糊糊、颜色诡异的羹汤,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斑斓的彩晕,紫、红、黄交织,正是之前阿弃见过的彩斑毒蕈的颜色!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菌类鲜香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老妇人将陶碗放在地上,然后又取出几株刚刚采摘的、同样颜色鲜艳的毒菇,用一块脏兮兮的石片捣碎,将汁液混入羹汤之中,还用手指搅拌了几下。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虔诚,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