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腐疽(2 / 2)

“妈的!按住他!”监工暴躁地吼叫。

两个矿役手忙脚乱,更加用力地压制住沈砚疯狂挣扎的身体。混乱中,沈砚那只原本无力垂落的手,猛地抬起,五指痉挛般地张开,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什么,指尖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他涣散的目光,在剧痛和濒死的混沌中,竟然穿透了混乱的人影,死死地、执拗地钉在了蜷缩在角落的云知微身上!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深沉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法言说的……焦灼?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狠狠烫在云知微的眼底!

他在看她!

为什么?!为什么临死前还要这样看着她?!是控诉?是怨恨?还是……

云知微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巨大的惊悸让她几乎瞬间停止了呼吸!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濒死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目光,身体却僵硬得如同冻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极致的痛苦中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空洞和死寂的灰败。

“快拖走!”监工不耐烦的催促如同丧钟。

两个矿役终于连拖带拽地将沈砚沉重的身体架了起来。他的头无力地垂下,双腿拖在地上,在冰冷的泥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拖痕。那拖痕蜿蜒曲折,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路,一直延伸到矿洞深处更加浓重的黑暗里。

矿灯的光晕追随着那被拖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地上那滩尚未凝固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暗红血洼,还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云知微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脚背上那几点温热的血,此刻变得如同烧红的炭粒,灼烫着她的皮肤,也灼烫着她的灵魂。沈砚最后那濒死一瞥中的痛苦与焦灼,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窸窣”声,在她脚边的碎石堆里响起。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借着远处矿灯投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她看见——在那个散发着浓重霉味、被她昨日砸在石头上磕掉一大块的粗陶药罐旁边,一小撮深绿近黑、黏腻潮湿的霉斑,正诡异地、无声地从罐底内壁剥落下来,掉落在冰冷的碎石上。

在那撮刚刚剥落的霉斑下方,罐底粗糙的陶胎上,赫然黏着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边缘不规则的……纸片!

那纸片极薄,颜色与霉斑极其接近,几乎融为一体,若非这偶然的剥落,根本无从察觉。它只有指甲盖大小,一部分还顽固地黏在陶胎上,另一部分则随着霉斑落在碎石间。

云知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猛地攥住!又是它!又是这种诡异的纸片!和之前在药罐底部发现碎镜时,那药膏块里若隐若现的轮廓一模一样!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冰冷的、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跪下去,不顾碎石硌痛膝盖,颤抖着伸出手指,用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片落在碎石间的霉斑碎屑。

指尖传来黏腻湿滑的触感,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她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捻起那撮碎屑,试图拨开上面覆盖的霉斑。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一小片极其模糊的、褪色的墨线痕迹,极其艰难地从深绿色的霉斑覆盖下显露出来。那线条极其细密、复杂,纵横交错,勾勒出某种……海岸的轮廓?还有几个细如蚊蚋、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像是某种标注——

“……流放……东……礁……”

流放岛!东礁?!

这几个破碎的字眼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云知微混乱的脑海!这纸片上画的……难道是……流放岛的地形图?!是海防图的一部分?!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她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沈砚被拖走的方向——那黑暗的、通往废矿坑的矿道深处!

这药罐……这霉斑里藏匿的碎镜和地图碎片……那个看似麻木却精准施舍药罐的妇人……昨夜草帘外沉重的咳嗽声……还有今天监工那阴鸷算计的眼神、刻意将她支使到这危险掌子面的命令……以及……沈砚那不顾生死的猛扑和此刻濒死的拖痕……

一切的一切,无数碎片化的线索和疑点,在这一刻,被这小小纸片上模糊的海岸线,猛地串联起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带着冰冷的恶意和深不见底的阴谋气息,骤然收紧,将她死死困在网中央!

一个更可怕、更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个被当作垃圾施舍给她、暗藏杀机的破药罐……那个昨夜在寒风中咳血的幽灵……那个此刻在废矿坑里濒死的男人……他们之间……难道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某种她无法想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

沈砚……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扑进来救她,真的是……本能?还是……这盘巨大死棋中,一个冷酷的、以自身为饵的……落子?!

废矿坑的方向,死寂一片,只有穿堂而过的寒风,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