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比矿洞深处渗出的地气更刺骨,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她攥紧了掌心那块冰冷坚硬、棱角硌得生疼的碎镜片,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嵌入她的血肉。这小小的碎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它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施舍给她的、充满羞辱意味的破罐子里,绝非偶然!它是一道无声的催命符,还是一把指向某个方向的、淬毒的钥匙?那个看似麻木的妇人,那双躲闪的眼睛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抑或,这仅仅是某个庞大阴影投下的一角?
她甚至不敢深想,这碎片是否与她流放前那场惊天变故有关,与那个名字早已刻入骨髓、带来无尽痛楚的男人有关——沈砚。这个名字一浮现,心口便是一阵尖锐的抽痛,混合着滔天的恨意与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深埋的复杂情绪。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将握着碎镜片的手死死压在冰冷的腹部,仿佛想用身体的温度去融化那彻骨的寒冰。
夜更深了。窝棚区死寂一片,只有风在呜咽。云知微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柱,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混合着脚踝溃烂处火烧火燎的折磨。那枚小小的碎镜片,像一块烧红的炭,紧紧贴着她的皮肉,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灼痛感。她将它藏在最贴身的小衣内袋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粗布,那坚硬的棱角和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诡异的发现和巨大的危险。
时间在极度的疲惫和高度紧绷的神经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沉向昏睡边缘的深渊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极其突兀地穿透了窝棚薄薄的、四处漏风的草帘,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那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咫尺之外!压抑着痛苦,却又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熟悉感。云知微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瞬间从昏沉的边缘彻底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几乎要炸裂开!
是他!
是沈砚!
那个声音,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化为利刃将她刺醒的声音,哪怕压抑变形,她也绝不会错认!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万籁俱寂、寒风刺骨的流放犯窝棚区外?是监视?是窥探?还是……别的什么?
一股混杂着刻骨恨意、惊惧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冲出去质问的冲动,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她像一尊冰封的雕像,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那道薄薄的草帘之外。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沉重,像是拖着什么重物,在冰冷的冻土上缓缓挪动,伴随着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咳嗽。一步,又一步……那声音并未靠近她的窝棚,反而像是朝着矿场边缘那片更加荒芜的、背风的阴影地带慢慢远去。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黑暗中,云知微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紧握的那个粗陶药罐上。罐底残余的药膏和霉斑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出诡异的轮廓。刚才发现碎镜的狂潮退去,此刻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这罐子,这药,这镜片,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诱饵?而那个在寒夜中咳血的、如幽灵般徘徊在外的男人,就是布下这陷阱的猎手?他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发现“线索”,然后……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猛地将药罐翻转过来,冰冷的陶底贴着她同样冰冷的掌心。借着窝棚缝隙透入的、更加清冷的月光,她死死盯着那粗糙的罐底。月光如水,流淌过那些凹凸不平的陶土纹理和深色的霉斑。就在罐底靠近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里,一道极其新鲜的、细微的刮痕,突兀地闯入眼帘。
那痕迹很浅,带着泥土的色泽,却异常清晰,显然是刚刚留下的。形状……形状竟像是一个模糊的、歪斜的……靴跟印记?
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云知微混乱的脑海!昨天傍晚!矿洞深处那场无妄的塌方!碎石滚落,烟尘弥漫,混乱中她被狠狠推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时,目光曾扫过前方监工站立的位置……那个监工脚下沾满泥泞的靴跟,在混乱中踩踏过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留下的印记……
——和眼前这陶罐底部的刮痕,一模一样!
冰冷的月光下,云知微死死攥着那冰冷的陶罐,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罐底那道歪斜的刮痕,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眼底,也烫穿了所有摇摇欲坠的侥幸。
原来是他。那个白日里挥舞铁尺、冰冷无情的监工!是他将这散发着死亡霉味的“弃药”,如同施舍给路边野狗般,精准地丢到了她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