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一声嘶哑到极点、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从他紧贴沙地的嘴唇间溢出。这声音里饱含着云知微无法理解的巨大悲痛、敬畏,以及某种近乎绝望的忠诚。一滴浑浊的液体,沉重地砸落在碎镜旁边的沙地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云知微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她死死盯着那颗伏在沙砾中的头颅,目光扫过他粗壮的脖颈——那里,从脏污的衣领边缘,赫然露出一片刺青的边缘!暗青的线条,勾勒出某种凶悍的、残缺不全的兽首图腾的一角!
这刺青……她曾在沈砚的旧部身上见过!虽然模糊,但那独特的、仿佛带着烽烟与血气的轮廓,她绝不会认错!
“这镜子……”云知微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是谁的?”
匪首的身体猛地一震,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刀疤扭曲的脸上,涕泪和沙土混在一起,那双斜吊的眼睛死死盯着沙地上的碎镜,眼神复杂得如同沸腾的熔岩,里面翻涌着最深沉的痛苦与决绝。
“镜归……旧主……”他嘶哑地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在摩擦。那目光里,是云知微无法解读的、沉重的托付。
话音未落,匪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骤然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败。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不是攻向云知微,而是狠狠抓向自己腰间悬挂的另一把备用短匕!
“噗嗤——!”
利刃没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短匕的锋刃,没有丝毫犹豫,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深深捅进了自己的心窝!滚烫的鲜血,如同压抑许久的泉,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沙地上,也溅在近在咫尺的那枚碎镜之上!猩红的热血迅速覆盖了镜面冰冷的寒光,蜿蜒流淌,在黄沙上画出几道狰狞诡异的痕迹。
匪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侧倒在沙地上,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斜吊的眼睛,空洞地望向漠北漆黑的苍穹,仿佛在无声质问着什么。
云知微浑身冰冷,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指尖触碰到的碎镜边缘,还残留着溅上的、温热的血液。她低头,镜面已被污血覆盖,模糊一片,再也映照不出任何影像,只余一片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暗红。然而,镜面之下,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诅咒,顺着指尖直抵心脏,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打颤。
镜归旧主?旧主是谁?沈砚?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夜风呜咽着卷过沙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低泣。远处,混乱的厮杀声似乎正在减弱,营地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满地狼藉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沙地上,匪首温热的血还在无声蔓延,一点点浸透她脚下的沙粒,带着令人窒息的黏腻感。
云知微缓缓蹲下身,沾满血污和沙砾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拂开镜面上的污血。冰冷的镜面,终于重新显露出一点模糊的轮廓——倒映出她自己苍白如鬼、布满惊惧与迷茫的脸。而在那张脸的后面,是火光映照下,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沉沉的黑暗。
是谁的镜子?这破碎的镜片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段足以让剽悍马匪首领跪地自戕的血色过往?沈砚……他那深不可测的过往里,又埋着多少她从未看清的骸骨?
她紧紧攥住了那枚染血的碎镜。镜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她掌心的嫩肉,新鲜的血液混合着匪首尚未冷却的温热,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黄沙之上,无声无息。这痛楚如此清晰,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麻木。她抬起头,望向营地边缘那片厮杀渐歇的黑暗深处。
风沙呜咽得更响了,像无数冤魂在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