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盒滚烫的饺子,而是轻轻捧住妻子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沉重、带着诀别意味的吻。那吻,冰凉而颤抖。
“外面冷……快回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我……走了。”
说完,他拿过那盒饺子,猛地转身,一头走进了刚刚打开的电梯里,死死按下了关门键。他不敢回头,不敢再看妻子一眼。
电梯门缓缓合上,在最后那道缝隙里,他看到她依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些许困惑,但最终还是化为了一个温柔的、带着鼓励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那笑容,如同最锋利的刀,将他的心凌迟。
电梯开始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他背靠着冰冷的轿厢,手中的饭盒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珍宝。他看着饭盒里那些圆润的、代表着“团圆”和“家”的饺子,巨大的悔恨像是一根绳索,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后悔了。
后悔走上这条不归路,后悔当初为了出人头地沾染了那些肮脏,后悔此刻连拥抱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没得选了。高明盛用家人织就的网,已经将他牢牢缚住,要么前行搏一线生机,要么……就是连同家人一起万劫不复。
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如同丧钟。
驱车到达后,刀哥没有将车开得太近,而是在第四人民医院对面的一条辅路旁,找了个不起眼的阴影处停下。
他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车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掏出怀里那个依旧温热的塑料饭盒,打开,饺子的香气混杂着车内冰冷的空气,形成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折叠的纸条,高明盛那冰冷的指令仿佛还印在上面。他展开,就着窗外远处路灯微弱的光,再次看了一眼上面的字——那个名字,那个房间号,那个如同催命符般的地点。
他的目光越过车窗,望向对面。第四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在夜色中巍然矗立,几扇窗户亮着灯,如同黑暗中窥视的眼睛。他知道,其中一扇窗户后面,就是他今晚的终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纸条在手中揉成一团,然后推开车门,走到路边的下水道井盖旁。他蹲下身,费力地撬开一丝缝隙,将那个纸团丢了进去。听着它落入黑暗深处,被污水吞没的声音,他仿佛也丢掉了最后一丝牵连。
然后,他直接坐在了冰冷的路牙上,背对着自己的车,面朝着远处的四院大楼。
他打开饭盒,用手直接抓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饺子还是温的,馅料是他最喜欢的白菜猪肉,妻子调的味道,他一吃就知道。
他吃得很急,很用力,仿佛不是在品尝味道,而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一种与过去、与平凡生活告别的仪式。每一个饺子下咽,都像是在吞咽下过往的岁月,吞咽下对妻女的不舍,吞咽下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自己。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饺子的味道,咸涩难当。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在夜色的掩护下微微耸动。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固执地、狠狠地将剩下的饺子一个个塞进嘴里,全部吃完,连饭盒里残留的一点油星都舔舐干净。
吃完后,他将空饭盒小心翼翼地盖好,放在身边,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油渍,深吸了一口冬夜凛冽的空气。
他转身拉开车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油布包着的小包裹,随后,毫不犹豫地锁上车,大步向着四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