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沈知微走到他身边,将一份誊抄的灾报放在案上,“黄河决堤,非同小可。你可知问题在哪?”
太子翻开文书,片刻后道:“地方仓廪不足,反应迟缓,是其一;朝廷调度未及时,是其二。”
“还有第三。”她声音平静,“有人盼着这场灾。”
太子抬眼。
“赈银每经一手,便少一分。灾民越苦,他们捞得越多。今日这位陈钦差,表面忠恳,实则心中早已盘算如何分赃。”
“母后有证据?”
“我听到了他的心声。”她说完,不再解释。太子也没有追问。他知道母亲从不说无据之言。
“那我们怎么办?”
“让他走。”沈知微看着窗外,“让他去灾区,让他收钱,让他自以为得计。等账目齐全,人证物证皆在,再一并清算。”
“可百姓等不起。”
“所以我们得抢时间。”她取出另一份图纸,“你立即下令,调集附近三州府兵协助筑坝,优先疏通河道。同时命工部派出匠师团,带图纸赴前线指导修堤。钱粮方面,先从军需库调拨二十万石米,专供赈济,不得挪用。”
太子提笔记录,神情专注。
“另外,”她补充,“明日早朝,你要提出设立‘灾政监’,由都察院、户部、鸿胪寺各派一人组成,独立稽查所有赈灾款项流向。任何人阻挠,皆视为包庇贪腐。”
“儿臣明白。”
沈知微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个孩子已经学会在不动声色中布阵。
她走出东宫时,雨已经开始落下。宫道上的青砖被雨水打湿,映出天光破碎的倒影。
回到寝殿,她换下外袍,坐在灯下翻看一本旧账册。这是工部十年前留存的河工经费记录,字迹模糊,页角泛黄。她用朱笔圈出几处异常数字——某段堤防修建耗资竟比同类工程高出四倍,而验收文书上签字的,正是今日那位陈钦差。
她继续翻页,手指停在一处名字上。
王德全。时任地方督造官,三年前因“贪污治河银两”被贬,传闻已病死乡野。
可就在昨日,谍网回报,有人在京城南市见过一个与他相貌相似的老者,出入一家钱庄,手持户部签发的兑票。
沈知微合上账册,吹熄灯火。
黑暗中,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书脊。外面雨声渐密,打在屋檐上,像某种节奏分明的脚步。
她知道,这不会是一场简单的救灾。
第二天清晨,钦差的队伍已行至三十里外。谍网密探混入随行杂役之中,悄然记录每一笔支出。与此同时,工部档案房的暗格被悄悄打开,一叠泛黄的卷宗被人取走,副本正送往东宫。
而在皇宫深处,沈知微站在廊下,望着远处升起的晨雾。
一名内侍快步走来,低声禀报:“娘娘,第一批军粮已从北营出发,押运官是您指定的人选。”
她点头:“告诉押运官,路上如有任何延误或变故,直接飞鸽传书给我,不必通报户部。”
“是。”
内侍退下。
她转身回屋,重新拿起那本账册。这一次,她在“王德全”三个字旁画了一个圈,然后写下一句话:
“此人若未死,必在幕后。”
笔尖落下时,窗外传来一声闷雷。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