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的余悸尚未完全平复,江南道的紧急奏报便如雪片般飞入紫宸殿——今春雨水远超往年,江河水位暴涨,多处堤坝告急,已有低洼州县遭了洪涝,灾民流离,情势危急!
李恪看着舆图上被朱笔圈出的数个险情地点,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阴云。漕运乃帝国命脉,江南更是财赋重地,一旦水患失控,不仅民生凋敝,更将动摇国本。他登基未久,若连天灾都应对失当,何以安天下?
朝堂之上,争议再起。户部尚书奏称国库虽经先帝休养生息,然北疆战事、萧瑀案抄没之资尚未完全入库,加之连年用度,恐难以支撑大规模赈灾与水利兴修。工部则言堤坝年久失修,非一日之寒,急切间难以全面加固。更有官员隐晦提及,或可“仰赖天恩”,祈祷晴日,待水势自退。
“祈祷?”李恪冷笑一声,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祈祷有用,前朝何至于江河泛滥,饿殍遍野?朕要的是应对之策,不是推诿之词!”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群臣:“户部,三日之内,给朕厘清国库现存可动用的钱粮实数!工部,即刻选派得力干员,携带朕的手谕,星夜兼程赶赴险情最重之处,实地勘察,拿出具体的抢险固堤方案!漕运总督衙门,全力保障漕河畅通,若有借机哄抬粮价、阻塞航道者,立斩不赦!”
一道道命令发出,雷厉风行。然而,李恪心中清楚,这些只是治标之策。江南水系复杂,若不能从根本上疏通河道、加固要害堤坝,此类水患必将周而复始。
退朝后,他心绪难平,再次来到了尚宫局书库。这一次,他并非信步而至,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
崔芷柔见他到来,依旧平静行礼。李恪挥退左右,径直走到她平日办公的书案前,目光落在那些摊开的、与江南水利相关的典籍舆图上。
“江南水患,朕心甚忧。”他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旧档之中,可有前朝应对此类大涝的良策?或是……关于疏浚关键河道、修建关键水闸的详细记载?”
他知道,问她,或许比问那些只会引经据典、却无实际经验的朝臣更有用。
崔芷柔微微颔首:“陛下请稍候。”她转身走向书架深处,不多时,捧出几卷颜色陈旧的图册与笔记。
“陛下,此乃前朝水利大家郦道元弟子所着的《江南水文勘验笔记》,其中详细记录了主要江河的水文特性、历年水位变化以及一些关键河段的暗礁、沙洲分布。”她展开一幅绘制精细的河道图,指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还有这几卷,是工部留存的前朝几次大规模治理太湖流域水系的工程纪要,包括泄洪闸口的选址、堤坝的构筑之法,虽年代久远,其中思路或可借鉴。”
李恪凝神细看,图中标注之详细,远超工部如今掌握的舆图。那些笔记纪要,更是将工程中的得失经验记录得极为详尽。
“好!甚好!”李恪眼中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又被忧虑取代,“然则,时移世易,河道变迁,这些旧法,未必全然适用当下。”
“陛下圣明。”崔芷柔接口道,她取过另一张她自己正在绘制的、墨迹未干的草图,“臣女近日参照这些旧档,与近年地方呈报的水文记录比对,发现了几处关键。譬如,淞江入海口一段,因泥沙淤积,河道已比前朝时狭窄近三成,此为泄洪不畅主因之一。还有,太湖泄洪的主要通道吴淞江,其下游堤坝有多处为前朝所建土堤,根基不稳,恐难抵挡此次特大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