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宫中依例筹备除夕宫宴。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意义非凡,操办得格外隆重。不仅宗室勋贵、文武重臣需携眷出席,连久不露面的几位太妃、以及一些有头脸的命妇、女官亦在受邀之列,以示皇恩浩荡,与民同乐。
尚宫局也忙碌起来,负责整理宴会所需的礼仪典籍、拟定席位次序、核对贡品清单等琐碎事务。崔芷柔作为司籍,自然也参与其中。她依旧沉静,将分内之事处理得妥帖周全,不出一丝差错。
宫宴当夜,太极殿内灯火辉煌,笙歌鼎沸。御座之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派盛世华章。李恪端坐龙椅,接受着百官和命妇的朝贺,神色平和,偶尔与身旁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重臣低语几句,尽显帝王气度。
崔芷柔的位置在女官席次中,不算起眼,却也能将殿内情形尽收眼底。她垂眸静坐,并未过多打量,只是恪守着礼仪,偶尔抬眼,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掠过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他穿着明黄龙袍,在璀璨灯下愈发显得威严尊贵,仿佛与她记忆中那个在梅林论琴、在风雪夜来访的男子,已是云泥之别。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一些宗室子弟开始献上贺词,或是展示才艺,以博圣心。轮到一个与魏王府略有姻亲关系的年轻郡王敬酒时,他言语间颇多谄媚,最后竟话锋一转,笑道:“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威加海内,实乃万民之福。只是……这后宫空悬,中宫无主,终究是社稷之憾。臣闻苏德妃贤良淑德,又抚育公主有功,不知……”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御座,也有一部分,隐晦地扫过了女官席中的崔芷柔。苏德妃坐在妃嫔首位,闻言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故作羞怯地低下了头。
立后之事,如同潜藏的暗礁,终于在这觥筹交错的盛宴上,被悄然触及。
李恪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淡了几分。他并未立刻回应,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全场,在触及那道青灰色身影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见她依旧垂眸静坐,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
他放下酒杯,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立后乃国之大事,关乎宗庙社稷,岂可儿戏?朕自有主张,不劳郡王挂心。”
那郡王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青白交加,讪讪地退了下去。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内侍省总管适时地宣布下一项流程——由尚宫局进献本年新整理、修复的珍贵典籍名录,以示文教昌隆。
崔芷柔依令起身,捧着准备好的锦册,步履沉稳地走向御前。她低着头,却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敌意的。她深吸一口气,将锦册高举过顶,声音清越而平稳地诵读着名录,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当她念到“前朝乐谱孤本《梅梢月》,损毁严重,历时三月,修复完毕”时,御座之上的李恪,眸光微微一动。
名录诵读完毕,崔芷柔正欲退回席位,李恪却忽然开口:“《梅梢月》……朕记得,此曲颇有古意。崔司籍既已修复,想必对其韵律亦有研习?”
崔芷柔心中微紧,恭敬答道:“回陛下,臣女略通音律,修复过程中,确曾揣摩其调,然未敢言精通。”
“无妨。”李恪语气随意,“今日宫宴,正当雅乐助兴。便由你,以此曲,为朕与诸位爱卿助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