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獬豸倾覆,梅骨凌霜(2 / 2)

接下来的数日,长安城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清洗。庞承恩在丹阳被就地锁拿,押解进京。与萧瑀案有牵连的官员、将领、商贾,陆续被查出、逮捕。天策府门前,每日都有涉案人员被押入,哭嚎声、求饶声不绝于耳,但李恪心如铁石,严格按照唐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绝不姑息。

朝堂之上,风向彻底转变。昔日与萧瑀交好的官员纷纷上疏,痛斥其罪,划清界限。李恪的威望,在这场雷霆风暴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在这喧嚣与肃杀之外,李恪心中始终牵挂着那一缕安静的梅香。政务稍隙,他便会召玄影询问崔芷柔的伤势恢复情况。得知她伤势稳定,已无大碍,方能稍稍安心。

直到萧瑀被正式打入天牢、主要党羽基本落网后的一个傍晚,李恪才终于抽出时间,微服来到了那处京郊据点。

院落清幽,药香隐隐。他推开内室的门,只见崔芷柔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坐于窗边,正就着天光翻阅书卷。夕阳的余晖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肩部的伤处包裹着,显得身形愈发单薄,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气质,却透着一股不可摧折的坚韧。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他,眸中闪过一丝微讶,随即化为清浅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殿下。”她欲起身。

“不必多礼。”李恪快步上前,阻止了她的动作,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千头万绪,万语千言,似乎都堵在了胸口。

最后还是崔芷柔先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外面……都平息了?”

“嗯。”李恪点头,“萧瑀已下狱,其余党羽大多落网,‘夜泊港’已被查封,私兵尽数剿抚。只是……可惜了沈峤他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沈队正他们,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殿下已为他们昭雪,他们在天有灵,亦可安息了。”崔芷柔安慰道,随即话锋微转,“经此一事,漕运积弊可清,边关隐患得除,于国于民,皆是幸事。殿下……辛苦了。”

她的话语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李恪看着她,这些时日积压的疲惫、紧绷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舒缓。他注意到她手边放着一本《史记》,正翻到《项羽本纪》一页,旁边还有几张写满字的纸笺。

“你在看这个?”他有些好奇。

崔芷柔微微颔首:“闲来无事,胡乱写些笔记。读史可知兴替,亦可明人心。刚看到垓下之围,项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然刚愎自用,终致败亡。可见,纵有万夫不当之勇,若不能审时度势,纳谏如流,亦难成大事。”她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李恪。

李恪心中一动,明白她是在借古喻今,提醒他戒骄戒躁,善始善终。他深深地看着她:“你的话,我记下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多是关于她的伤势恢复和日常起居。李恪并未久留,临行前,他将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玉佩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这是……”崔芷柔微怔。

“宫中御制的安神玉,据说于伤势愈合有益。”李恪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好生养着,若有任何需要,随时让‘墨铃’传信。” 那只小鸟,如今已成了他们之间最隐秘的信使。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去。

崔芷柔拿起那枚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玉佩,触手温润。玉佩上并无繁复花纹,只在边缘刻了一缕极淡的、几乎与玉色融为一体的云纹。她握紧玉佩,望向窗外他离去的方向,夕阳已沉,暮色四合,但她的心间,却仿佛亮起了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獬豸已倾,风波暂息。而历经霜雪淬炼的梅骨,其香愈醇,其志愈坚。在这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里,有些东西,正在悄然生根,静待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