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的秩序在马周等人的竭力整顿下,如同被精心抚平的沙盘,渐次清晰。招抚庭州等地的檄文所至,原本摇摆的城邦与部族见乙毗射匮授首、唐军兵威正盛,纷纷遣使至焉耆,献上降表与贡品,天山以东,传檄而定,尽数归唐。
来自长安的嘉奖圣旨,也终于穿越漫漫黄沙,抵达了焉耆。
宣旨太监当众高声诵读,对侯君集、李恪以及安西将士的封赏之厚,令人咋舌。尤其是对李恪,“加授光禄大夫,实封三百户”的恩荣,在皇子之中已属罕见。然而,圣旨末尾那句“命吴王李恪,暂留安西,辅佐侯君集处理善后事宜,待局势平稳,再择期返京”,却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不少有心人心中漾开了涟漪。
侯君集神色如常,领旨谢恩。他久历官场,深知帝王心术,对此安排并不意外。李恪立下的功劳太大,风头太盛,陛下这是既要酬功,也要稍稍压一压,让其远离长安那权力漩涡的中心,冷却一番。
李恪本人更是面色平静,仿佛那旨意中隐含的按捺与他无关。他恭敬地接过圣旨,对传旨太监温言道:“有劳中使远来。恪必谨遵父皇之命,尽心竭力,辅佐侯公,安定西域。”
接下来的数月,李恪仿佛真的沉下心来,专注于安西的治理与建设。他与马周等人一道,重新划分行政区域,推行均田制雏形,鼓励商贸,兴修水利。沈括的“格物分司”也在焉耆建立起来,不仅研究军械,也开始尝试将中原的农具、纺织等技术结合本地情况进行改良推广。
西域的秋天来得早,漠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这一日,又一骑快马自东而来,带来了皇帝新的旨意:西域大局已定,召吴王李恪返京述职。
这一次,再无疑虑。交接政务,整顿行装,一支规模不大却极为精悍的凯旋队伍,在焉耆军民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这座铭刻着荣耀与血火的城池。侯君集亲自送至城外十里,两位在战场上配合默契的统帅执手话别,一切尽在不言中。
归途不似来时那般紧急,却依旧保持着军伍的肃整。李恪骑在马上,看着道路两旁不同于中原的苍茫景色,心中并无太多功成名就的得意,反而充满了对未来的审慎思量。
他知道,长安等待他的,绝不只是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
当长安那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欢呼。城门外,早有礼部的官员设下香案,准备了劳军的酒水,规模虽不及迎接大军主力那般隆重,但也算得上规制严谨,给足了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亲王面子。
“臣等恭迎吴王殿下凯旋!”礼部侍郎率领众属官躬身行礼。
李恪下马,依礼接受迎接,态度谦和,并无半分倨傲。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官员的笑容背后,藏着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有敬畏,有好奇,有审视,或许,还有忌惮。
入城仪式简单而庄重。街道两旁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他们欢呼着,争相一睹这位“天雷破城”的传奇亲王的风采。“吴王千岁”的呼声此起彼伏,声浪之高,几乎要掀翻长安的屋檐。李恪端坐马上,面带温和的微笑,向道路两旁的百姓颔首致意,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万丈荣光,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