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价值,不能仅仅局限于军事。
他需要将火药、将武研院的技术,与国计民生更紧密地结合起来。
几日后的常朝,机会来了。
议题是关于去岁关内道部分地区春荒的善后以及今年漕运事宜。去岁虽有李恪在洛州等地强力赈灾,但根源未除,加之东征耗费巨大,国库略显空虚,今年漕运的压力倍增。
户部尚书奏报,往年依靠的关中粮仓存粮消耗甚巨,需更多倚重江南漕粮。然漕运艰难,损耗巨大,运力有限,恳请陛下早做决断,加大运力,或另筹钱粮。
众臣议论纷纷,多是老生常谈,要么建议加征赋税,要么要求各地节度使支援,要么就是强调节俭。
李世民端坐龙椅,听着这些难以实质解决问题的议论,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李恪出列了。
“父皇,儿臣有一言。”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这位刚刚立下赫赫军功的吴王,难道对漕运钱粮也有见解?
“讲。”李世民目光投来。
“启奏父皇,”李恪声音清晰,“漕运之难,在于河道淤塞,舟船老旧,牵引乏力,且沿途关卡众多,损耗甚巨。加征赋税,恐伤民力;节俭用度,亦是有限。儿臣以为,当从‘开源’、‘节流’、‘增效’三处着手。”
“何为开源、节流、增效?”李世民来了兴趣。
“所谓开源,并非只有加税一途。”李恪道,“我大唐物华天宝,各地多有特产。或可由朝廷主导,鼓励民间工匠,改进纺织、制瓷、造纸等技艺,产出更多精美之物,通过漕船返程时销往各地,甚至海外,如此,则漕运不再仅是消耗,亦可生利,填补国库。”
他这是要将技术革新与经济发展联系起来!
“节流,则是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儿臣在武研院,曾研读一些前朝典籍,于水利、舟车略有心得。或可尝试改进漕船形制,使其载货更多,行驶更稳;亦可在关键河段,尝试利用水力,设置简易牵拉装置,减少人力畜力消耗。”
他开始将技术引向民用领域!
“至于增效,”李恪最后道,“便是提高现有漕运体系的效率。儿臣听闻,漕运沿途,计量标准不一,管理章程繁琐,亦导致效率低下,易生贪腐。若能统一度量,简化流程,明确责权,亦是无形之增效。”
他没有提一句火药,没有提一句神机营,而是从一个所有人都关心、却又难以解决的现实问题出发,提出了一个融合了技术、管理、经济的系统性思路!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许多官员还在消化他这番话。这与他们熟悉的夸夸其谈或互相攻讦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务实而新颖的气息。
房玄龄抚须沉吟,眼中露出思索之色。长孙无忌则目光微闪,不知在想什么。
李世民看着李恪,眼中再次闪过那种复杂的欣赏。这个儿子,总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你所言,不无道理。”李世民缓缓道,“然,改进技艺,设置水力牵拉,非一日之功。统一度量,简化流程,亦牵涉颇广。”
“儿臣明白。”李恪躬身道,“此非一蹴而就之事,需循序渐进。儿臣愿在武研院下设一‘格物司’,专司民用器械之改良与试验,并协助户部、工部,研讨漕运、农具等革新之策,以为国家开源节流,略尽绵力。”
他顺势提出了扩大武研院职能的请求,但方向却转向了看似“人畜无害”的民用领域。
李世民沉吟片刻。将武研院的触角伸向民生领域,似乎比单纯专注于军械更让人放心一些?而且,若真能见效,于国于民确是好事。
“准奏。”李世民最终点头,“便依你所请,于武研院下设格物司,由你兼领。一应事宜,需与户部、工部协同办理,不可擅专。”
“儿臣领旨,谢父皇!”李恪心中一定。
退朝之后,李恪能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有了新的变化。少了几分单纯的忌惮,多了几分惊异与探究。
他知道,自己成功地在厚重的锦袍之下,又悄悄地挪动了一步棋。
将武研院的影响力和技术储备,向民生领域渗透,这不仅能创造实实在在的价值,赢得民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化解那些关于“凶器”、“杀伐”的指责。
更重要的是,他能借此,名正言顺地调动更多资源,招募更多方面的人才,为那暗中的“水力工坊”和未来的发展,铺平道路。
回到吴王府,他立刻召来王德。
“通知那三位老师傅,格物司即将设立,水力工坊的研发,可以适当加快进度了。重点是……漕船改进和水利牵拉装置。”
“老奴明白!”王德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李恪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开始抽芽的草木。
春寒料峭,但生机已现。
长安的棋局,因为他这步看似偏离主战场、落子于民生的一棋,似乎又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面冰凉的金牌。
路,还很长。
但只要方向正确,每一步,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