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徐海口中每一个坐标,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像烧红的铁钉凿进他的记忆。他必须记住!每一个字都可能关乎整个宝船舰队的生死!他无声地翕动嘴唇,模拟着徐海的口型,拼命将那些关键信息刻入脑海:水道名称、切入角度、暗流位置、伏兵代号……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不敢眨眼。
“……核心在于时机。”徐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此战,不在全歼,在于擒王!务必瘫痪清和号,活捉或格杀郑和!此獠一除,明朝舰队群龙无首,南洋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他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手指在黑色方块上重重一划。
光幕再次变幻,巨大的、血红色的“行动时间轴”铺展开来,精确到时辰,甚至刻漏!下方,一行小字如同鬼魅般浮现,带着不祥的气息:
“内应已就位,身份……”
陈文昌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内应?!郑和庞大的船队内部,竟然隐藏着海盗的内应?是谁?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副将?还是某个不起眼却身处要害的水手?这行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致命的诱惑和极致的危险!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烛芯爆裂的闷响。
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光幕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幽蓝的光芒像垂死的星辰般疯狂明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舱内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全神贯注的投入变成了猝不及防的茫然和惊愕。那精细的海图、冷酷的时间轴、那行致命的提示小字……所有的一切都在剧烈抖动、扭曲、变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色彩疯狂地搅动、融合、剥离!
“怎么回事?!”汪直低沉的咆哮在闪烁的光影中响起,带着压抑的暴怒。
“该死!这鬼东西又……”徐海白净的脸瞬间扭曲,他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摇晃着手中那个黑色的方块,动作近乎气急败坏。他指尖疯狂地在光滑的表面滑动、按压,却只换来光幕更剧烈的闪烁和更刺耳的噪音。
陈文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在那片疯狂扭曲的光幕上。那行关于“内应”的关键小字,在剧烈的抖动和色彩剥离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轮廓,字迹的边缘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疯狂涂抹,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他拼尽全力,调动起所有的目力和精神力,试图抓住最后残存的笔画——那身份的名字似乎只有两个字?第二个字好像有个“木”字旁?第一个字……笔划似乎很复杂……
噗嗤!
最后一声短促的哀鸣,如同生命被掐断。
船舱内那无处不在、幽冷彻骨的蓝光,骤然熄灭!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议事舱,也淹没了陈文昌的视线。前一刻还光怪陆离、未来感十足的作战会议,瞬间被打回原形,沉入了最原始、最蛮荒的黑暗深渊。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剥夺了所有感官,只剩下海盗们粗重的、带着惊疑和愤怒的喘息声,以及木质船体在波浪中不堪重负的呻吟。
死寂。
时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冻结了数息。绝对的黑暗里,任何一丝声音都被放大。陈文昌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听到隔壁舱室老鼠窸窣爬过的声音,甚至能听到下方海水舔舐船壳时贪婪的吞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沉稳地切开黑暗,带着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死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如同冰锥般刺入窗外陈文昌的心脏:
“按原计划进行。”
是汪直。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没有半分对那刚刚失效的“妖术”的留恋。仿佛那场炫目而精确的演示从未发生过,仿佛一切早已刻入骨髓。他的声音里只有铁与血浇铸成的决断,是海盗王对这片海域生杀予夺的绝对自信。
黑暗浓稠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陈文昌紧贴在冰冷湿滑的船舷外,指尖深深抠进腐朽的木缝里,木刺扎入皮肉也浑然不觉。汪直那句“按原计划进行”如同淬毒的冰凌,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
内应。
那两个字在脑海中疯狂闪烁、燃烧。身份……身份……光幕熄灭前最后挣扎的笔画残影——第二个字似乎有个“木”字旁?林?杨?柯?第一个字呢?笔划复杂……会是……?
怒蛟号巨大的船身在深不可测的墨色海水中摇晃,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沉闷的呻吟,如同巨兽在黑暗中磨砺爪牙。远处,郑和宝船舰队锚地的方向,沉沉夜幕之下,一片死寂。那灯火通明、象征着帝国荣光的庞大船队,此刻在陈文昌的感知里,却像一座漂浮在黑色汪洋上的巨大陵墓。潜藏的毒蛇就在其中,盘踞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獠牙已然对准了舰队的心脏。
冰冷的海风卷着咸腥,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寒意并非仅来自外界。一股更深的、源自未知与背叛的冰冷,正顺着他的脊椎缓慢爬升,冻结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