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瞬间,陈文昌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张贴在木柱上的纸死死攫住。纸是上好的宣纸,但上面绘制的图像却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是一幅毛笔勾勒的画。画中人咧着嘴,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一只手高高举起,比着古怪的“V”字手势,背景是模糊的、充满现代感的房间一角。那眉眼,那笑容,那姿态……陈文昌太熟悉了!那正是他穿越前,用手机随手拍下的最后一张自拍照!是他留在那个早已遥不可及的世界里的最后印记!
此刻,这张属于未来的、充满阳光气息的影像,被郑和用最传统的毛笔、最古老的技法,凝固在这昏黄摇曳的烛光下。画中人那属于现代的自在笑容,在烛影的扭曲和毛笔的滞涩线条里,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与陌生,如同一个来自异界的鬼魅,正隔着宣纸朝他无声狞笑。陈文昌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郑和……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看到了多少?他画下这张自画像时,心里又在盘算着什么?
“陈生,”一个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贴着冰面滑行的刀子,毫无征兆地从陈文昌背后那狭窄的甬道入口处传来,“也懂炼金术?”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狭小的密室里轰然炸响!
陈文昌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令人晕眩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冲击。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显得有些僵硬和迟缓。甬道入口处一片浓稠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然而,就在那片吞噬光线的暗影边缘,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从幽冥中凝结而出,静静地立在那里。
郑和。
摇曳的烛光吝啬地照亮了他半边身体。那身象征无上权威的麒麟绯袍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深紫,繁复的金线刺绣失去了白日的璀璨,只余下沉重冰冷的轮廓。烛光跳跃着,竭力向上攀援,却始终无法触及他的面容。他的脸孔完全隐没在门框投下的厚重阴影里,只有下颌一道冷硬的线条在明暗交界处若隐若现,如同刀锋的寒芒。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由黑暗本身雕琢而成的塑像,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一种压倒性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时间也凝固了。密室里只剩下烛火舔舐灯芯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陈文昌自己如同擂鼓般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的心跳。每一记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胸腔上,震得他指尖发麻。郑和的目光,即使完全隐没在黑暗中,陈文昌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无形的、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牢牢地钉在自己脸上。那目光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洞悉一切的沉寂,仿佛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那被刻意压低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哼唱声——那属于几百年后流行歌曲《水手》的调子,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从郑和唇边逸出的旋律——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住陈文昌的记忆,带来更深的寒意。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无形的线强行串联:深夜搬运的神秘物品、这间充斥着现代与古代粗暴拼接的诡异实验室、失而复得(或从未真正丢失)的薄荷膏、墙上那幅令人胆寒的自画像临摹……还有眼前这堵在唯一出口、如同深渊化身的身影。
郑和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片分割了光与暗的门槛上,仿佛在耐心等待着陈文昌的回答,又仿佛在欣赏着他猎物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惶与绝望。摇曳的烛光在他身后巨大的阴影上舞动,那影子扭曲拉长,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将整间密室笼罩其中。
陈文昌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琥珀的飞虫,被这凝固的、充满致命威胁的空气紧紧包裹。郑和微微偏了一下头,阴影中那道冷硬的下颌线似乎动了一下,如同刀锋调整了角度。他向前,极其缓慢地,踏出了半步。
靴底落在陈旧的木板上,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