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郑和脱口秀》
宝船“清和”号的议事厅内,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檀香在错金铜炉里丝丝缕缕地燃,烟气凝滞不散,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焦灼。满剌加国使团即将登船朝觐,带来的贡品清单上赫然列着“麒麟”——一头用重金购自天方(阿拉伯)的长颈鹿。如何让这“神兽”的登场既彰显天朝威仪,又不失藩属体面,成了悬在郑和头顶的利剑。
郑和背对着我,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昏暗光线下沉沉流淌,他凝视着舷窗外汹涌的墨蓝海水,肩背绷得像拉满的硬弓。船身微微摇晃,他身形却纹丝不动,只余下低沉的声音在凝滞的空气里砸出回响:
“张一斌、欧阳菲菲,礼部那套陈词滥调,哄不住这些海上滚大的精明人。今夜宴席,言辞若不能直击其心,令其既感天朝洪恩,又慑服于陛下威德,你我……”他猛地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精准地锁住我,那里面没有半分属于“三宝太监”的温雅,只有属于统帅的、不容置疑的寒芒,“项上人头,便是祭旗之物。”
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并非虚言恫吓。永乐大帝的威严、宝船船队的脸面、乃至大明在南海诸国间苦心经营的秩序,全系于这场宴席的言语交锋。
“大人!”我急声道,“古板宣谕定难奏效。欲服其心,先破其心防!何不……以‘谐趣’为刃?”我刻意用了这个文绉绉的词。
“‘谐趣’?”郑和眉峰聚拢,审视的目光如冰锥。
“正是!取其心中最痒、最惧、最盼之事,辅以巧妙言辞,或自嘲,或机锋,或出其不意,如庖丁解牛,游刃于无形。待其开怀一笑,心防松懈,大人再施恩威,水到渠成!”我搜肠刮肚,把对脱口秀的粗浅理解用他能接受的文言包装。
郑和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如刀:“此‘谐趣’之术,汝等能为之?”
成了!我心头一松,与旁边眼睛亮起来的欧阳菲菲和张一斌交换了个眼神:“愿立军令状!只需大人允我等稍作准备!”
议事厅隔壁的小舱房成了临时作战室。欧阳菲菲铺开纸笔,张一斌叼着根草茎来回踱步,我则盯着郑和提供的满剌加使团背景资料,大脑飞速运转。
“重点!”欧阳菲菲用炭笔敲着纸面,“使团正使叫‘穆塔里’,家族垄断香料航线,但去年被爪哇海盗劫了三艘大船,元气大伤。副使‘阿卜杜’,主管朝贡贸易,最头疼手下水手偷藏香料中饱私囊……痛点很明确:海盗威胁、贸易损失、管理漏洞。”
“痛点有了,包袱怎么设计?”张一斌停下脚步,“直接讲海盗?太敏感。讲管理?太干巴。”
“得迂回,得让他们自己会心一笑。”我沉吟着,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自嘲!让郑大人拿自己开刀,先示弱、拉近距离。比如……”我眼睛一亮,“他这‘三宝太监’的身份!在那些番邦眼里,一个宦官统领如此庞大的船队,本身就是奇闻!”
欧阳菲菲立刻领会,笔下如飞:“大人可如此开场:‘本使奉圣命,统领巨舰巡弋四海。诸位或有所闻,宫中内侍,素以侍奉洒扫为要务。陛下却将宝船帅印交付于我,何故?’” 她抬起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停顿,等他们好奇,然后说——‘皆因本事,晕船!’”
“晕船?”张一斌一愣,随即拍腿大笑,“妙啊!堂堂统帅晕船!反差巨大!但为什么晕船反而能当统帅?”
“包袱就在后面!”我接上,“‘陛下圣明!言道:晕船之人,必思安稳,必求速达。如此,方能早日宣播圣德,扬帆返航,不至流连忘返!’” 我模仿着郑和严肃的语气,最后一句却带上点无奈的自嘲。
“哈哈!好!”张一斌笑得前仰后合,“这‘流连忘返’暗指太监身份带来的……咳,‘无后顾之忧’?绝了!既自嘲身份,又拍了皇帝马屁!”
“海盗的痛点,就用‘加班’来影射!”我灵感迸发,“‘本使观满剌加水手,日夜操劳,航行不息。此等勤勉,令人动容!然我大明水师亦不敢稍懈。何故?非为财帛,实乃——’” 我故意拉长声音,“‘陛下恩典太重,不日夜操练,无以报效!此所谓,君恩深似海,加班……呃,操练永不休!’ 把‘996福报论’包装成‘君恩难报’!”
“操练永不休……”欧阳菲菲飞快记下,笑得肩膀直抖,“‘加班’这个词换得妙!把现代社畜的辛酸和古代水兵军令如山的压力无缝嫁接!那个‘呃’字停顿精髓,活脱脱郑大人被我们带歪的无奈感!”
“还有那个阿卜杜的痛点!手下偷藏香料!”张一斌兴奋地补充,“让郑大人说:‘贵邦贸易兴盛,香料盈仓。然本使听闻,偶有硕鼠,窃取一二?’ 等对方尴尬点头,立刻转折——‘无妨!我宝船之上亦有!前日厨下,竟搜出私藏胡椒半斗!’ 对方必然惊愕,堂堂天朝船队也出贼?然后郑大人再慢悠悠补一句:‘乃是本使御厨,欲为诸位使臣,多添一味鲜香!’ 哈哈,把‘管理不善’变成‘体贴用心’!”
方案在笑声中快速成型。每一个“包袱”都精心打磨,既要确保笑点直击对方痛点,又包裹在符合郑和身份、大明体面的外交辞令之中。我们反复排练,模拟郑和威严的语调、停顿的节奏,以及如何将那些来自现代的“梗”不着痕迹地嵌入古雅的句式里。
夜幕低垂,宝船顶层宴厅灯火辉煌,恍如白昼。巨大的宫灯悬垂,映照着锃亮的紫檀木长案,金杯玉盏熠熠生辉。郑和端坐主位,蟒袍玉带,面容沉静如深海。满剌加使团成员依品级落座,正使穆塔里身材魁梧,浓须卷曲,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海上巨商特有的精明与不易察觉的审视。副使阿卜杜则显得更为谨慎,目光不时扫过精美的器具和肃立的卫兵。
丝竹之声悠扬而起,侍者流水般奉上珍馐。气氛看似和谐,底下却暗流涌动。穆塔里举起金杯,声音洪亮:“郑大人,承蒙天朝厚待,赐此盛宴。我满剌加小国,仰慕上邦风华,特献‘麒麟’神兽,愿陛下万寿无疆,大明国运永昌!” 场面话漂亮,眼神却紧盯着郑和,等待着他的回应。
郑和缓缓起身,举杯回敬,姿态雍容:“贵使远来辛苦,陛下心甚慰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那属于统帅的威严气场无形散开,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连丝竹声都仿佛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本使奉圣命,统领巨舰巡弋四海。”郑和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力十足,“诸位或有所闻,宫中内侍,素以侍奉洒扫为要务。” 此言一出,穆塔里和阿卜杜眼中都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和好奇。宦官身份,始终是郑和身上最引人遐想的标签。
郑和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陛下却将宝船帅印交付于我,何故?” 他刻意停顿,整个宴厅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屏住了。